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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范成大相關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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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成大,十二世紀的詩意旅人

詩人范成大相關介紹

南宋乾道六年(公元1170年),四十五歲的范成大受命出使金國。這次派遣使者乃非常之舉,名爲“祈請使”,目的有二:一是求趙宋皇室陵墓所在的河南鞏、洛之地,二是重議兩國交換國書的禮儀。此時距金滅北宋已40餘年,南宋與金國劃淮河爲界,中原淪入異族之手,南宋皇帝偏安於南方,以“侄兒”的身份卑事金國。以當時北強南弱的不平等勢態,南宋想以“祈請”的方式收拾失去的河山與尊嚴,不啻於癡人說夢。就連宋孝帝本人也知道,此行不但沒啥勝算,還凶多吉少,他臨行前對范成大說:“朕不敗盟發兵,何至害卿!齧雪餐氊,理或有之。”這就是讓他做好當蘇武的心理準備了。

范成大此行着有旅行日記一卷,名爲《攬轡錄》,取東漢名士陳蕃“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的意思。據此書記載,他於六月“出國門”,“八月戊午”渡淮出國界,十月“戊午”復渡淮歸來(《宋史·孝宗本紀》誤爲九月,《範公神道碑》正確),故在金國境內逗留時間恰好爲兩個月。乾道六年的使金之行,是范成大一生中心情最爲複雜的一次旅行,壓抑、悲愴,而又滿懷忠義豪情,因此《攬轡錄》中的許多文字也特別感人。如寫北宋舊都東京汴梁的殘破:新宋門內“彌望悉荒墟”,“大相國寺,傾檐缺吻,無復舊觀”,“擷芳(園)中喜春堂猶巋然,所謂八滴水閣者,使屬官吏望者皆隕涕不自禁”;凡東京一門一樓,皆羅列其舊名與“虜改”之新名,貌似簡單的記錄,而板蕩之痛與黍離之思卻已盡在其中。更讓人心碎的當然還是中原的遺民,淪陷已久,“民亦久習胡俗”,“男子髡頂”,“村落間多不復巾,蓬辮如鬼”,然而父老“遺黎往往垂涕嗟嘖,指使人云:‘此中華佛國人也。’老嫗跪拜者尤多”,“至靈壁縣,民始扃戶窺觀”,“途有數故老,見使車潸然”。除《攬轡錄》外,此次使金之行還留下七十二首絕句,匯爲《北征小集》,其中佳作甚多。如《藺相如墓》:“玉節經行虜障深,馬頭釃酒奠疏林,茲行璧重身如葉,天日應臨慕藺心!”又如《會同館》:“萬里孤臣致命秋,此身何止一漚浮!提攜漢節同生死,休問羝羊解乳不。”皆慷慨言志之作,感人肺腑(其中“羝羊解乳”一語用蘇武事,正與前述宋孝宗語相呼應)。范成大的此次出使雖然最終沒有達到預期的目標(本來就是不可能達到的),但表現得風骨凜然,甚至連金主也認爲“可以激勵兩國臣子”——弱國外交的極至也只能是爭取一點精神上的尊嚴了。歸國後,范成大得到朝廷的肯定,但很快又因剛直而被黜,於乾道七年受命出帥靜江府(廣西桂林),這就是前面提到過的“南宅交廣”之行。

這次旅行實際開始的時間已是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臘月七日,從老家吳郡(蘇州)出發,南經湖州、餘杭,至富陽而入風景如畫的富春江。在餘杭時與遠送而來的親友道別——即將遠征蠻荒瘴癘之地,場面極其傷感:“君縱歸,恐染瘴,必老且病矣。亦有御瘴藥否?”“其言悲焉。嗚泣且遮道,不肯令肩輿遂行。”之前更不得不將重病的'乳母留在餘杭,“分路時,心目刲斷。世謂生離不如死別,信然。”真情流露,催人心肝,雖千百年之後讀這段文字,也不禁潸然。與衆人別後二日就是臘月三十、除夕之夜,“發富陽。雪滿千山,江色沈碧。夜,小霽。風急,寒甚。披使虜時所作棉袍,戴氊帽,作船頭縱觀,不勝清絕。”此行湖山盛景無數,清麗文字盈帙,而此情此境此文,意境之佳,卻讓人一見之下,永銘於心。試想身披二年之前去國北征的寒衣,胸懷着二日之前與親友訣別的悽愴,於此除夜之際,置身於寒江的扁舟上,心緒如無限宇宙中的一點孤明,所謂“不勝清絕”者,實是無以言之而強爲之言了。溯富春江,經桐廬、蘭溪入衢江,然後經常山縣出浙江、入江西的信江,經信州(上饒)、貴溪、餘干而到南昌,登滕王閣;入贛江,乾道九年元月十二日至臨江軍(樟樹),十四日遊薌林和盤園——這兩處都是當時着名的園林,乃至有“圖本行於世”的,遊覽之餘,範公不禁想起自己老家的石湖,那是他的產業,他自負若“得閒數年,則石湖真當不在薌林、盤園之下耶!”。除園臺建築“最有思致”外,這兩處給范成大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幾棵大梅、古梅,晚年隱居石湖後,他就全力經營石湖的範村,“以其地三分之一與梅”,並專門着有《梅譜》一卷,其愛好不可謂不深。過臨江軍後即入贛江支流袁水,過袁州(宜春)、萍鄉進入湖南境內。泛湘江南下,至衡山,謁南嶽廟,因病未登山,然後陸行經永州、全州,三月十日,入桂林。凡水陸路程三千里,歷時三月,着遊記一卷,取韓愈詠桂林的“遠勝登仙去,飛鸞不暇驂”詩意,取名爲《驂鸞錄》。勿庸置疑,范成大是中國古代一位偉大的旅人。這不僅是說他廣闊的遊蹤,還有他對山河的熱愛,最重要的,他非同反響的觀察能力、審美能力和文學天才,這使他能夠把他的見聞感知轉換爲獨特的內在體驗和一流的文字。

淳熙四年(公元1177年;陳左高《歷代日記叢談》誤爲1185年),范成大五十二歲,離四川制置使任,五月底從成都萬里橋出發,十月已巳進入吳郡(蘇州)的盤門。和前兩次懷着重重心事的旅行不一樣,這一次的回鄉之旅則是伴隨着好心情:雖然與四川的同僚朋友分別不免傷感,但壓倒性的情緒還是“歸去來兮”的喜悅和輕鬆。這次的行程比較簡單:沿岷江入長江,然後一路過三峽,經湖北、江西入江蘇,從鎮江轉常州、蘇州。此行有遊記二卷,取杜甫“門泊東吳萬里船”意命名爲《吳船錄》。與前二錄相比,此書篇幅最長,也最爲後人推重。《吳船錄》內容極豐富,除了記名山大川之美,如寫峨嵋山佛光之奇如在目前,狀三峽湍流之險驚心動魄,等等,也有許多人文歷史方面的記載非常有價值,如記江州東、西林寺的唐代碑刻,抄錄峨嵋牛心寺釋繼業所着西域行程等,頗有史料價值。此書文章之美,李慈銘以爲更超過《驂鸞錄》,不愧爲中國山水文字中的典範,佳篇警句俯拾皆是,不煩贅引。

從乾道八年十二月出盤門到淳熙四年入盤門,范成大完成了一個象徵性的循環,從此結束了作爲旅人的生涯。從四川歸來過武昌時,他曾於中秋夜回憶自己十三年間,十一處見中秋,“其間相去或萬里”,當時便想:若得自此“歸田園,帶月荷鋤,得遂此生矣。”淳熙九年,范成大終於遂願退休,從此在石湖度過了長達十年閒適而優裕的晚年生活,寫下了最後的名作《四時田園雜興六十首》,併爲家鄉撰寫了一部具有開創意義的方誌:《吳郡志》。在最後的歲月裏,他並不像丁尼生筆下老年尤利西斯那樣壯心不已,仍然對旅行充滿嚮往,但毫無疑問的是,每當中秋賞月的時候,他都會想起他從前度過中秋的那些地方:一生的漂泊已經沉澱在他內心,成爲記憶中永恆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