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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所講的關於瓦爾德瑪·多伊和他的女兒們的事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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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颳過草地,草兒便像一泓清水,泛起層層漣漪;若是它刮過了一片麥田,麥田便像一片海洋,生出陣陣波浪。這是風的舞蹈。請聽它講的:它是用歌把它唱出來的,而且在樹林裏發出的那響聲又不同於牆上的風孔、裂縫和開口的地方發出的聲音。你瞧,風在天上是怎樣像趕羊羣似地追逐着雲彩;你聽,風在地面上如同守衛人吹號角一樣鳴響着闖過敞開的城門。它奇妙地從煙囪口吹進,吹到壁爐裏;火於是生出烈焰,濺出了火星,把屋子照得通明,坐在這兒聽風講故事是多麼暖和愜意。只讓風自個兒講!它知道的童話和故事比我們知道的加在一起還要多。聽,它現在講什麼:

風所講的關於瓦爾德瑪·多伊和他的女兒們的事

呼嗚!颳了過去!這便是它唱的歌的副歌。

在大海峽①邊上有一座古老的莊子,莊牆的磚是紅色的,塊頭很大!風說道,我熟悉每一塊磚石,以前,它被砌在海角上馬斯克·斯蒂②寨子上的時候我就見過它;它不得不被拆下來!磚石又被砌成一道新牆,一座另外的新的莊子,那就是波爾畢農莊③,它現在還在那兒。

我見過住在裏面的那些高貴的先生、夫人及他們的後代,也認識他們。現在,我講一講瓦爾德瑪·多伊和他的女兒們④。

他頭擡得高高地朝着天,一派傲氣,他有皇室血統!他不僅會獵鹿,不僅懂得把一瓶酒喝個精光;總有辦法的,他自己說。

他的夫人穿着綴金片的衣袍,挺着身子,在亮閃閃的拼花地板上踱來踱去。掛毯富麗堂皇,傢俱是花了許多錢買來的,雕了許多精巧的花飾。她帶來了銀器和金器作嫁妝;地窖裏藏着許多東西,又存了德國啤酒;雄赳赳的黑馬在馬廄裏嘶鳴;波爾畢莊園裏有的是財寶,裏面一派富豪景象。裏面有孩子,三位嬌姑娘,伊黛、約翰妮和安娜·多瑟亞;我連名字都還記得。

他們是有錢人,是有派頭的人,生在一派富豪景象之中,長在一派富豪景象之中!呼嗚!颳了過去!風說道,接着又講了起來。

不像我常在其他古老的莊園裏看到的那樣,貴婦人都坐在大廳裏與使女們在一起搖紡車。在這裏,她吹着聲音清脆的笛子,還唱着歌;可是唱的並不總是丹麥的古老歌曲,而是些外國歌。這裏有豐富的生活,有好客的氣氛;遠遠近近有許多客人來訪問,一片音樂聲,酒瓶碰擊的聲音;我都蓋不過這些聲音!風說道。這裏有一種高傲的鋪張炫耀、主子派頭,可是就沒有上帝!

那正是瓦爾堡吉斯節⑤的前夜,風說道,我從西邊來,看見有些船撞碎在西日德蘭海岸上;我飛過荒原和碧波萬頃的海洋;飛過菲因島,穿過大海峽,呼呼地喘着氣。

後來我在錫蘭島海岸波爾畢莊子附近歇了下來,那兒還有一片可愛的橡樹林。

那一帶的年輕小夥子到那兒去撿樹枝,撿那些最粗的最乾燥的。他們把樹枝帶進城去,擺成堆,點燃,姑娘和小夥子們便圍繞着火堆唱歌跳舞。

我靜靜地躺着,風說道,可是我輕輕地碰了一下一根樹枝,那一根,那位漂亮的年輕人擺上去的;他的柴火便燃了起來,火焰飛得很高。他被選上了,獲得了榮譽稱號,成爲街頭肥仔,第一個在姑娘中挑選他的街頭小綿羊⑥。這兒有一種歡樂,一種高興,超過那富有的波爾畢莊子。

高貴的婦人和她的三位姑娘乘着一輛六匹馬拉的金光閃閃的車子駛進莊子。三位姑娘美貌、年輕,簡直就是三朵好看的花:玫瑰、百合、淡色風信子;母親本人是驕豔的鬱金香。一羣人停止了遊戲,鞠躬敬禮,可是她並沒有向任何一個人問好,讓人覺得她是花杆上一朵僵直的花。

玫瑰、百合和淡色風信子,是的,她們三人我全都看到了!她們會是什麼人的街頭小綿羊呢,我在想;她們的街頭肥仔會是一位高傲的騎士,或者是一位王子!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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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颳了過去!颳了過去!

是的,車子拉着她們走了,農民們在跳舞。波爾畢、捷爾畢、以及附近所有的城鎮都在歡慶夏天。

可是在夜裏,我起身的時候,風說道,那位高貴的夫人躺下了,再也沒有起來。發生在她身上的事,就和發生在所有人身上的事一個樣,並沒有什麼新鮮的。瓦爾德瑪·多伊嚴肅地站着,沉思着,一小會兒;最高傲的樹會彎,可是並不會折,他內心深處在這樣想。女兒都哭了,莊子裏大家都在擦眼睛,可是多伊夫人去世了,我刮過去!呼嗚!風說道。

我又來了,我常常去了又會回來,刮過了菲因島的土地,刮過了大海峽的水面,在波爾畢的海灘上歇下來,歇在那宏大的橡樹林那邊;海鷹、斑鳩、藍渡鴉,甚至連黑鶴都在這裏築巢。那是早春時分,有的剛生下了蛋,有的已經孵出了小仔子。天呀,瞧它們飛的,聽它們的叫聲!傳來了斧子砍劈的聲響,一下接着一下。樹林裏的樹木要被伐下,瓦爾德瑪·多伊想建一艘價值昂貴的船,一艘有三層甲臺的戰船。這船國王⑦肯定是要買的,正是因爲這才把樹林,海員們的航標,鳥兒的棲身之處,砍伐掉的。伯勞⑧被嚇飛了,它的巢毀了;漁鷹和其他的林鳥都失去了自己的家,它們到處亂飛,恐懼和憤怒使它們叫個不停,我很懂得它們。烏鴉和寒鴉嘲弄似地高聲叫喊着:'離開巢吧!離開巢吧,逃吧!逃吧!'在樹林中心,在工人羣中,瓦爾德瑪·多伊和他的三個女兒都在那裏,他們都爲鳥兒的叫喊而大笑不已;可是他的最小的女兒,安娜·多瑟亞,心中很難受;人們要把一棵已經半死,光禿禿的枝子上有一個黑鸛的巢的樹⑨也砍掉,這時小鸛把它們的頭伸了出來,她含着眼淚求情。於是,這棵樹總算被留了下來,保留了黑鸛的巢。這只是小事一樁。

又是砍,又是鋸,一艘有三層甲臺的船建成了。建築師本人出身卑微,但卻儀表堂堂;眼睛和前額告訴人們他是多麼聰明。瓦爾德瑪·多伊很願意聽他談,十五歲的女兒伊黛也很願意聽。他一面爲那位父親建船,一面爲自己建造了一座空中樓閣,夢想着他和小伊黛成了夫妻住在裏面。要是這樓閣有堅實的磚石作基礎,有護莊河、有護莊堤,樹林和花園,那這也會成爲現實。但是儘管他一身是才,可是他只不過是寒酸鳥兒,在鶴羣的舞蹈中麻雀跑去幹什麼?呼嗚!我飛走了,他也飛走了,他不能留下。小伊黛剋制了自己的感情,她不得不剋制自己的情感。

馬廄裏黑色的馬在嘶叫,這些馬值得一看,它們也讓人飽看了一番。國王親自派海軍上將來視察那艘新戰船,商討購買它的事,他高聲地讚揚那些駿馬;我聽得很清楚,風說道,我隨着先生們走進敞開的廄門,把料草吹在他們的腳跟前,像一根根金條。瓦爾德瑪·多伊想得到金子,海軍上將想要那些黑馬,因此他才那麼樣地稱讚它們。但是這意思沒有得到理解,所以船也沒有賣掉⑩,它躺在海灘上,閃閃發光,用木板遮着,成了一艘永未下水的諾亞方舟⑾。呼嗚!颳了過去!颳了過去!太可憐了。

冬天田野被雪覆蓋,大海峽裏滿是浮冰,我把冰吹到岸邊上,風說道,渡鴉和烏鴉成羣地飛來,一隻比一隻黑。它們落在海灘上那艘荒廢了的、沒有一點生氣的孤寂的船上,用極難聽的聲音爲那已不復存在的樹林,那許多荒廢了的可貴的鳥巢,那些無家可歸的大鳥小鳥而鳴叫;所有這一切都是那一大堆木材,那艘永遠下不了水的驕傲的船的過。

我颳起漫天雪花;雪花像海洋一樣堆在船的四周,掠過它的上面!我讓它聽到我的聲音,聽聽風暴要說些什麼。我知道,我在使勁地讓它得到些船艦知識。呼嗚!颳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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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過去了,冬天和夏天像我在奔馳一樣一齊奔馳過去了,一齊奔馳着,像雪花在飛舞,蘋果花在飛舞,葉子在飛舞一樣。颳了過去!颳了過去!颳了過去!連人一起!

但是,女兒們還年輕,小伊黛像一朵玫瑰,很好看,就像造船的建築師看見她時那樣。她沉思地站在花園裏蘋果樹旁,不曾覺察到我把蘋果花吹落到她的散發上。她凝望着紅色的太陽,從園子裏黑色的'矮叢和樹木之間望着金黃色的天空,在這樣的時刻,我常常握住了她的棕色長髮。

她的妹妹約翰妮像一朵百合花,豔光四射,神態高傲;像她母親一樣,好似長在一根乾脆的花杆上,昂首挺腰。她喜歡走進那懸着祖先畫像的大廳;那些畫裏,夫人們都身着絲絨,挽成髻兒的頭髮上戴着鑲了珠寶的小帽;都是些美貌的夫人!她們的丈夫都披着鎧甲,或者披着用松鼠皮做成的有藍色硬皺領的大氅;劍掛在大腿旁而不是掛在腰間。約翰妮的畫像會掛在牆上什麼地方呢?那高貴的丈夫又是個什麼樣子呢?是啊,她在想這些,她在喃喃私語講着這些,在我順着長長走廊刮到大廳又刮出來的時候,我聽到了的。

安娜·多瑟亞,那淡色的風信子,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很安靜,喜沉思;那深藍似水的眼睛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但是,她嘴上掛着的是童稚的微笑。我吹不走這微笑,也不願吹走它。

我在花園裏,在空無一人的道上,在農田裏遇到她。她在摘各種花草,她知道,父親可以用這些花草蒸溜出飲料和藥劑。瓦爾德瑪·多伊是很高傲自大的人,但他知識豐富,知道的東西很多。大夥兒已經注意到,並在私下議論着這一點。他家的火爐在夏天也總是點燃的,那間屋子的門老是關着,這樣過了許多個晝夜。可是他不太談這個。請教大自然的力量只能靜悄悄地進行,用不了多久他便可以發現最好的東西赤金。

因此,火爐總是在冒煙,總是噼噼啪啪,冒着火焰;是的,我知道!風說道,燒吧!燒吧!我穿過煙囪唱道。剩給你的是煙,是濃煙,是熱灰,是死灰!你把自己燃掉!呼嗚!颳了過去!颳了過去!可是瓦爾德瑪·多伊卻不肯罷手。

那些在馬廄裏的駿馬,它們哪裏去了?那些裝在櫃子裏箱子裏的金銀財寶、金銀器皿,田野裏的那些母牛,房產和莊子呢?是的,統統都會熔化掉,會在金坩堝裏熔掉,可是卻沒有金子。

糧倉裏,食品間空了,地窖、儲藏室空了,沒有幾個人,老鼠一大羣。東一塊玻璃碎了,西一塊玻璃裂了,我用不着從門裏進去了。風說道,煙囪冒煙的地方,就是在煮飯;這裏的煙囪也冒煙,爲了赤金,它把一頓頓的飯都吞噬掉了。我從莊子大門吹進去,像一個衛士在吹號角,可是那裏卻不見了守衛人。風說道,我把屋頂上的風信雞吹得轉起來,發出呼呼的響聲,就好像守衛人在塔頂上打鼾一樣,可是卻不見守衛人;那裏盡是老鼠。窮困呆在桌上,窮困呆在衣櫃裏,窮困呆在食品櫃裏。門的折葉脫掉了,到處都是斷痕裂縫,我到處出出進進,風說道,因爲我全知道了。在濃煙和灰燼裏,在不眠之夜,鬍鬚和頭髮變成灰白色,皮膚變糙變黃了,眼還在貪婪地戀着金子,那令他嚮往的金子。

我把他臉上和鬍鬚上的煙、灰都吹掉;金子沒有得到而背了一身的債。我在破碎的玻璃窗和裂縫中唱歌似地吹進去,吹進女兒們的摺疊木板牀上。那牀上的臥具全都退色了,破舊了,她們不得不總是使用這些臥具。這首歌不是唱給搖籃裏的嬰兒聽的!豪華的生活變成了貧乏的生活!我是唯一一個在莊子裏高聲歌唱的!風說道,我用雪把他們堵在屋子裏,這樣暖和些。它說道,他們已沒有劈柴,樹林被他們伐光了,柴火無處可撿。天氣寒冷極了;我刮過窗口,刮過走道,刮過三角牆,刮過屋牆,活動活動,保持舒適。因爲冷的緣故,高貴的女兒們都在屋裏面躺着;父親鑽在皮褥子下面縮成一團。沒有吃的,沒有燒的,這就是豪華的生活!呼嗚!颳了過去!但是多伊先生卻辦不到!

'冬天之後是春天,'他說道,'貧困之後便是好時光;但是,好時光要等待,等待!現在莊子也抵押出去了⑿,成了一紙當契。現在是最慘的時候之後便來了金子!到復活節!'

我聽見他對着蜘蛛網喃喃說道'你這勤勞的小織匠!你教會我要堅韌不拔,你總是從頭另來,織完了!又碎了你毫不猶疑地又幹起來,從頭做起!從頭做起!一個人就應這樣,這是會有收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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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節早晨,鐘聲齊鳴,太陽在天空中嬉戲。像發燒似地,他一夜未眠,一會兒忙着燒,一會兒忙着冷卻,一會兒又攪拌,一會兒又蒸餾。我聽見他像一個迷惘的魂靈在嘆息,我聽到他在禱告,我感覺到他摒住呼吸。燈已燃盡,他沒有注意到;我吹着炭的火焰,火光照着他那白堊一樣的臉,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光痕,眼睛深陷在眼窩裏但是眼現在變得大了起來,很大好像要蹦了出來。

看那鍊金玻璃杯子!裏面閃閃有光!彤紅炙手,很純,很有份量!他用顫抖的手把它舉了起來,用發抖的聲音喊道:'金子!金子!'他因此而有些暈眩,我簡直可以把他颳倒。風說道,但是我只是刮那赤熱的炭,隨着他穿過屋門,走到女兒們在凍得發抖的房間裏去。他的袍子上盡是炭灰,鬍鬚上,亂蓬蓬的頭髮上,也都是炭灰。他昂頭挺胸,高舉着那裝着貴重的寶貝的容易破碎的玻璃杯子:'成功了!勝利了!金子!'他喊道,把玻璃杯舉得高高地,杯子在陽光中閃閃發光;他的手在抖。那鍊金杯落到了地上,碎成上千塊小片:他的幸福生活的最後一個泡泡碎了。呼嗚!颳了過去!我從這位鍊金人的莊子颳走了。

歲末,這裏白晝短了起來,寒露結成滴滴小水珠落到紅了的漿果和無葉的枝子上,我心情愉快地回來了。我一路吹着,掃清天空,吹斷殘枝,這不是什麼大工程,但是,是應該做的事。在波爾畢,在瓦爾德瑪·多伊的莊子裏,也進行了另一個樣子的清掃。他的對手,巴斯奈斯地方的奧佛·拉邁爾拿着買進了莊子和裏面的一切傢什的契約來了。我衝撞着破碎了的玻璃窗,敲打着剝落的門,在斷痕裂縫間呼呼地叫:奧佛先生不應該爲住在這裏而高興。伊黛和安娜·多瑟亞都在哭,落下了悲傷的眼淚;約翰娜僵直地站在那裏,臉色蒼白,她咬自己的拇指,咬出了血,這對她大有好處!奧佛·拉邁爾答應讓多伊先生留在莊子裏度過餘生,但是他並未因此而受人感激。我在一旁聽着;我看到那位失去了莊子的先生把頭擡起來,比平時還要高傲,挺直了脖子。我朝着莊子和一棵老椴樹猛地颳去,把最粗的一棵枝子吹斷了,枝子並不是朽的。它倒在門前,像一把掃帚,要是有人想打掃一番的話,那裏也真的被人打掃了一陣;我想就該是這樣。那是艱難的一天,很難堅持下去的一天。但是精神是堅強的,骨頭是硬的。

除了身上穿的一點衣服之外,其他東西他們已別無所有;有的,新近買到的裝滿了從地上颳起的那些殘渣的鍊金杯子;財寶,答應過的,但卻從未實現過。瓦爾德瑪·多伊把鍊金杯藏在自己的胸前,手中拿着自己的手杖。這位一度非常富有的先生,帶着他的三個女兒走出了波爾畢莊子。我把一陣冷氣吹在他發熱的面頰上,我拍打着他的灰色鬍鬚和發白的長髮。我竭力地唱:呼嗚!颳了過去!颳了過去!那富麗堂皇的美景便結束了!

伊黛和安娜·多瑟亞走在他的身旁,約翰妮在莊子門口扭轉身去,有什麼用,幸福終歸是不會轉回來的。她望着牆上那從瑪斯克·斯蒂的寨子移來的紅磚石,她心中想着他的幾個女兒:

最大的姐姐牽着最小的妹妹的手,

茫然地闖向天涯!

她在想這首歌嗎?這裏她們是三個,父親也在一起!他們沿着自己曾乘着馬車馳騁過的道路走下去,她們是一幫乞丐隨着父親走向斯密茲斯特魯普田野,走向每年十馬克租金的泥砌的屋子。他們的新公館,四壁空空,屋子裏也空空。渡鴉和寒鴉在上面飛來飛去,啼叫着,像是在嘲笑:'逃出巢吧!逃出巢吧!逃吧!逃吧!'如同鳥兒在波爾畢那裏樹木被砍伐掉時叫的那樣。

多伊先生和他的女兒當然感到了;我在他們的耳邊吹來吹去,這些叫喚不值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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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他們進到了斯密茲斯特魯普田野裏那泥砌的屋子,我飛走了,穿過沼澤和田野,穿過裸露的綠的矮叢和葉子落淨了的樹林,到汪洋大海中去了,到他國異鄉去了。呼嗚!刮過去吧!刮過去吧!年復一年地颳着。

瓦爾德瑪·多伊怎麼樣了,他的女兒們怎麼樣了?風講道:

我見到她們中的最後一個,是的,最後一次,是安娜·多瑟亞,那淡色的風信子,現在她已經很老了,彎腰駝背了,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十年。她活的時間最長,她知道一切。

在矮叢雜生的荒原上,在維堡城的附近,主教堂牧師的新的很體面的莊子建在那裏。牆是紅磚的,還有鋸齒形的三角牆;煙囪冒着濃煙。性情溫柔的夫人和美麗的女兒坐在落地窗邊,向外望着花園中的垂懸着的枸杞,望着那棕黃色的荒原。她們在看什麼?她們在看一間很快便要坍塌的屋子上的鸛巢。那屋子的屋頂,要是那裏還談得上有屋頂的話,也只是一堆蘚苔和藏瓦蓮罷了。屋頂遮得最嚴的地方便是那鸛巢所在的那一塊兒,它是唯一幫了忙的,是鸛把它維持下來沒有散掉。

那是給人看,不是讓人碰的屋子;我得小心點兒刮,風說道。就是因爲鸛巢的緣故,那屋子才得以保存下來。否則,它在荒原上是夠嚇人的了。主教堂牧師不願把鸛趕走,於是那陋屋才得以保下來,裏面的苦命人才得以住在那裏。她應該感謝這埃及鳥,或者說應該感謝往事。因爲她有一次在波爾畢曾爲它的黑色野哥哥的巢求過情。那時她,那苦命人,還是一個年輕的孩子,在高貴的花草園裏的一朵漂亮的淡色風信子。這一切她都記得很清楚:安娜·多瑟亞。

'啊!啊!'是的,人會嘆息,就像風在水草、蘆葦叢裏嘆息一樣。'啊!在你下葬的時候,沒有教堂的鐘爲你鳴響,瓦爾德瑪·多伊!波爾畢莊子的前主人落入土裏的時候,窮學生孩子沒有來唱聖詩⒀啊!一切事物都有個終結,窮苦也一樣!姐姐伊黛做了農夫的妻子;這對我們的父親來說是最嚴峻的考驗!女兒的丈夫,是一個可憐的農奴,主子可以讓他受最嚴酷的刑罰的人⒁。現在他已經在土裏了吧?你是不是也一樣!伊黛?啊,是的!還沒有完呢,還有我這可憐的老太婆;我這貧苦的可憐人!解脫我吧,仁慈的上帝!'

這是安娜·多瑟亞在那因爲鸛的緣故而未被推倒的破敗屋子裏所作的祈禱。

我帶走了姐妹中最好的那個,風說道,她裁了一身她想穿的衣服!她裝成一個貧苦的小夥子,受僱到一個船上去幹活。她很少說話,也不將心事形之於色,但是她很願意幹自己的活,只是不能爬桅杆;於是,在人家發覺她是一個女人之前,我把她吹到海里去了,這大約是我做的一樁好事,風說道。

一個復活節的早晨,和瓦爾德瑪·多伊以爲他煉出了赤金的那個復活節早晨一樣,我在要坍塌的那幾爿牆間,在鸛巢下面,聽到了讚美詩的歌聲,安娜·多瑟亞的最後的歌。沒有窗子,牆上只是一個空洞;太陽像一個金團升起,把光射到了裏面;多麼明亮啊!她的眼睛碎了,她的心碎了!即便太陽不在這一天早晨照在她的身上,它們也一樣會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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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鸛爲她作屋頂蓋一直到她逝去!我在她的墓上歌唱!"風說道:"我在她父親的墳上歌唱。我知道,我知道她父親的墳在哪裏,她的墓在哪裏,除我以外沒有別人知道。

"新時代,另一個樣的時代!古老的大道修過了私人的田野,安寧的墳墓被夷成大道;不用多久,蒸汽機便會領着一長串貨車廂駛過原是墳地的地方⒂,姓名全被遺忘。呼——嗚!颳了過去!  "這便是瓦爾德瑪·多伊和他的女兒的故事。要是你能夠的話,你們諸位,請把它講得更好一點!"風說道,轉過身去!風不見了。

①丹麥錫蘭島和菲因島之間的海峽。

②這篇故事講的這個寨子是實有的,在現在的波爾畢城附近。據考證寨子是一個名叫斯蒂的騎士修建的。

③錫蘭島斯凱爾斯克爾南的一座地主莊園。1556年丹麥首相約翰·弗里斯(1494-1570)建造。

④丹麥實有瓦爾德瑪·多伊(1616-1691)其人,貴族。他於1652年和他的一個哥哥繼承了波爾畢莊園,於1645年與艾爾瑟·庫魯瑟結婚,兩人生育了13個孩子。但只有1個兒子和3個女兒長成大人。此文裏講的3個女兒中的安娜·多瑟亞則並無此人。故事中的多瑟亞的命運實是伊黛的。

⑤在丹麥,5月1日是瓦爾堡吉斯節,是紀念一位叫瓦爾堡吉斯的英國公主的。這位公主在德國施瓦本做了修女,成了聖女。

⑥這是丹麥日德蘭半島昔日的風俗。在城市中青年男女在夏季到來的時候,在街頭燃起篝火。他們選出一位較富有的青年主持晚會,那便是街頭肥仔。他爲參加晚會的男青年"分配"姑娘——街頭綿羊。不過錫蘭島上並無此風俗。

⑦指腓德烈二世(1609-1670年)。

⑧一種鳥,其喙強而銳利,食大型昆蟲及青蛙、蜥蜴或小型鳥獸。

⑨鸛如果在樹上築巢,則一般是在半死的樹上。

⑩這艘艦,"德爾門霍斯特"號,因爲多爾不肯賄賂海軍上將,始終未能下水。但腓德烈二世的確花了4000金幣把它買下了。

⑾見《沒有畫的畫冊》注18。

⑿多伊從1670年起便開始生活窘迫。1681年他不得不把波爾畢莊園典當給高官奧佛·拉邁爾。這位高官曾答應多伊免費終生居住在波爾畢莊園,但多伊沒有接受。

⒀當時教堂唱詩班的學生,靠在宗教儀式上唱聖詩掙些錢。因此無錢付給唱詩班的人的宗教活動是沒有唱詩班的。這表現了各人的社會地位。

⒁指丹麥農奴制存在時,農奴受騎木馬之罰。木馬是一個木架,受罰的人騎在木馬上,腳上墜着沉重的東西。被罰人有時便這樣死在木馬上。

⒂1847年在哥本哈根和羅斯基爾之間修通了鐵路。其後10年間,丹麥火車很快發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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