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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書》卷四十八 列傳第三十六◎高允大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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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允,字伯恭,勃海人也。祖泰,在叔父湖《傳》。父韜,少以英朗知名,同郡封懿雅相敬慕。爲慕容垂太尉從事中郎。太祖平中山,以韜爲丞相參軍。早卒。允少孤夙成,有奇度,清河崔玄伯見而異之,嘆曰:"高子黃中內潤,文明外照,必爲一代偉器,但恐吾不見耳。"年十餘,奉祖父喪還本郡,推財與二弟而爲沙門,名法淨。未久而罷。性好文學,擔笈負書,千里就業。博通經史天文術數,尤好《春秋公羊》。郡召功曹。

《魏書》卷四十八 列傳第三十六◎高允

神三年,世祖舅陽平王杜超行徵南大將軍,鎮鄴,以允爲從事中郎,年四十餘矣。超以方春而諸州囚多不決,乃表允與中郎呂熙等分詣諸州,共評獄事。熙等皆以貪穢得罪,唯允以清平獲賞。府解,還家教授,受業者千餘人。四年,與盧玄等俱被徵,拜中書博士。遷侍郎,與太原張偉並以本官領衛大將軍、樂安王範從事中郎。範,世祖之寵弟,西鎮長安,允甚有匡益,秦人稱之。尋被徵還,允曾作《塞上翁詩》,有混欣戚,遺得喪之致。驃騎大將軍、樂平王丕西討上邽,復以本官參丕軍事。語在《丕傳》。涼州平,以參謀之勳,賜爵汶陽子,加建武將軍。

後詔允與司徒崔浩述成《國記》,以本官領著作郎。時浩集諸術士,考校漢元以來,日月薄蝕、五星行度,並識前史之失,別爲魏歷,以示允。允曰:"天文歷數不可空論。夫善言遠者必先驗於近。且漢元年冬十月,五星聚於東井,此乃歷術之淺。今譏漢史,而不覺此謬,恐後人譏今猶今之譏古。"浩曰:"所謬云何?"允曰:"案《星傳》,金水二星常附日而行。冬十月,日在尾箕,昏沒於申南,而東井方出於寅北。二星何因背日而行?是史官欲神其事,不復推之於理。"浩曰:"欲爲變者何所不可,君獨不疑三星之聚,而怪二星之來?"允曰:"此不可以空言爭,宜更審之。"時坐者鹹怪,唯東宮少傅遊雅曰:"高君長於歷數,當不虛也。"後歲餘,浩謂允曰:"先所論者,本不注心,及更考究,果如君語,以前三月聚於東井,非十月也。"又謂雅曰:"高允之術,陽元之射也。"衆乃歎服。允雖明於歷數,初不推步,有所論說。唯遊雅數以災異問允,允曰:"昔人有言,知之甚難,既知復恐漏泄,不如不知也。天下妙理至多,何遽問此?"雅乃止。

尋以本官爲秦王翰傅。後敕以經授恭宗,甚見禮待。又詔允與侍郎公孫質、李虛、胡方回共定律令。世祖引允與論刑政,言甚稱旨。因問允曰:"萬機之務,何者爲先?"是時多禁封良田,又京師遊食者衆。允因言曰:"臣少也賤,所知唯田,請言農事。古人云:方一里則爲田三頃七十畝,百里則田三萬七千頃。若勤之,則畝益三鬥,不勤則畝損三鬥。方百里損益之率,爲粟二百二十二萬斛,況以天下之廣乎?若公私有儲,雖遇饑年,復何憂哉?"世祖善之。遂除田禁,悉以授民。

初,崔浩薦冀、定、相、幽、並五州之士數十人,各起家郡守。恭宗謂浩曰:"先召之人,亦州郡選也,在職已久,勤勞未答。今可先補前召外任郡縣,以新召者代爲郎吏。又守令宰民,宜使更事者。"浩固爭而遣之。允聞之,謂東宮博士管恬曰:"崔公其不免乎!苟逞其非,而校勝於上,何以勝濟?"

遼東公翟黑子有寵於世祖,奉使幷州,受布千匹,事尋發覺。黑子請計於允曰:"主上問我,爲首爲諱乎?"允曰:"公帷幄寵臣,答詔宜實。又自告忠誠,罪必無慮。"中書侍郎崔覽、公孫質等鹹言首實罪不可測,宜諱之。黑子以覽等爲親己,而反怒允曰:"如君言,誘我死,何其不直!"遂與允絕。黑子以不實對,竟爲世祖所疏,終獲罪戮。

是時,著作令史閔湛、郄扌剽性巧佞,爲浩信待。見浩所注《詩》、《論語》、《尚書》、《易》,遂上疏,言馬、鄭、王、賈雖注述《六經》,並多疏謬,不如浩之精微。乞收境內諸書,藏之祕府。班浩所注,命天下習業。並求敕浩注《禮傳》,令後生得觀正義。浩亦表薦湛有著述之才。既而勸浩刊所撰國史於石,用垂不朽,欲以彰浩直筆之跡。允聞之,謂著作郎宗欽曰:"閔湛所營,貧寸之間,恐爲崔門萬世之禍。吾徒無類矣。"未幾而難作。

初,浩之被收也,允直中書省。恭宗使東宮侍郎吳延召允,仍留宿宮內。翌日,恭宗入奏世祖,命允驂乘。至宮門,謂曰:"入當見至尊,吾自導卿。脫至尊有問,但依吾語。"允請曰:"爲何等事也?"恭宗曰:"入自知之。"既入見帝。恭宗曰:"中書侍郎高允自在臣宮,同處累年,小心密慎,臣所委悉。雖與浩同事,然允微賤,制由於浩。請赦其命。"世祖召允,謂曰:"《國書》皆崔浩作不?"允對曰:"《太祖記》,前著作郎鄧淵所撰。《先帝記》及《今記》,臣與浩同作。然浩綜務處多,總裁而已。至於註疏,臣多於浩。"世祖大怒曰:"此甚於浩,安有生路!"恭宗曰:"天威嚴重,允是小臣,迷亂失次耳。臣向備問,皆雲浩作。"世祖問:"如東宮言不?"允曰:"臣以下才,謬參著作,犯逆天威,罪應滅族,今已分死,不敢虛妄。殿下以臣侍講日久,哀臣乞命耳。實不問臣,臣無此言。臣以實對,不敢迷亂。"世祖謂恭宗曰:"直哉!此亦人情所難,而能臨死不移,不亦難乎!且對君以實,貞臣也。如此言,寧失一有罪,宜宥之。"允竟得免。於是召浩前,使人詰浩。惶惑不能對。允事事申明,皆有條理。時世祖怒甚,敕允爲詔,自浩已下、僮吏已上百二十八人皆夷五族。允持疑不爲,頻詔催切。允乞更一見,然後爲詔。詔引前,允曰:"浩之所坐,若更有餘釁,非臣敢知。直以犯觸,罪不至死。"世祖怒,命介士執允。恭宗拜請。世祖曰:"無此人忿朕,當有數千口死矣。"浩竟族滅,餘皆身死。宗欽臨刑,嘆曰:"高允其殆聖乎!"

恭宗後讓允曰:"人當知機,不知機,學復何益?當爾之時,吾導卿端緒,何故不從人言,怒帝如此。每一念之,使人心悸。"允曰:"臣東野凡生,本無宦意。屬休延之會,應旌弓之舉,釋謁鳳池,仍參麟閣,屍素官榮,妨賢已久。夫史籍者,帝王之實錄,將來之炯戒,今之所以觀往,後之所以知今。是以言行舉動,莫不備載,故人君慎焉。然浩世受殊遇,榮曜當時,孤負聖恩,自貽灰滅。即浩之跡,時有可論。浩以蓬蒿之才,荷棟樑之重,在朝無謇諤之節,退私無委蛇之稱,私慾沒其公廉,愛憎蔽其直理,此浩之責也。至於書朝廷起居之跡,言國家得失之事,此亦爲史之大體,未爲多違。然臣與浩實同其事,死生榮辱,義無獨殊。誠荷殿下大造之慈,違心苟免,非臣之意。"恭宗動容稱歎。允後與人言,我不奉東宮導旨者,恐負翟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