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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稻草堆上的囈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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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稻草堆上的囈語者
1.
我幹活幹累了,躺在一個稻草堆上,想歇一歇。可一躺下,我就睡着了,這是個意外。對,意外。大地上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着意外,不是嗎?一柄鐵叉被我插進土裏,是個意外;一皮茅草割破了我的手指,是個意外;我撒在地上的一泡尿淹死了一隻螞蟻,是個意外;一個人的出生,是個意外……
我躺在稻草堆上睡着後,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這是意外之外的意外。
2.
我身子壓着的稻草,是被我手上握着的鐮刀割倒的。
我手上握着的鐮刀,是被我放在院門口的那塊石頭磨亮的。
石頭一天天凹下去,鐮刀一天天亮起來。
田裏的稻子越割越少,我額頭的皺紋越積越多。
我收割着莊稼,歲月收割着我。
稻草和我,都是時間的遺物。
3.
一堆稻草有多大的承受力?只有我的身體知道。我的身體有多大的承受力?只有沉默的土地知道。
稻草被割倒了,就不能再立起來。可我的身體躺倒了,必須得再爬起來。我要在那塊割光了稻子的田裏重新種出新的稻子來,我還活着呢,我不能一次就把自己一輩子該乾的事幹完了。我的生命不止是屬於我一個人的,它同時還屬於我家裏的一頭牛和一頭羊。
一陣風颳來,把我從草堆上掀翻在地。疼痛再一次如疲累般將我掩埋。
我的身體和稻草,一樣脆弱。
4.
稻草,一堆靜物。畫家眼中的色彩,詩人心中的情愫。然而,在我的記憶裏,它卻是一張幻想愛情的溫牀,一個隱藏仇恨的暗洞。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習慣在草堆上靜坐,心事折磨着我。月光籠罩着草堆,也籠罩着我青春期的迷茫。思念一個人,對方卻不明白你的憂傷。於是,草堆上便結出了一個個“心結”,每一個結都是一把鎖,鎖住了我的羞澀,也鎖住了我的傷口。
躺在草堆上,我看見自己的命運,隨着草堆的下沉越陷越深。稻草被太陽曬過,我也被太陽曬過。稻草被雨水淋過,我也被雨水淋過。被日曬雨淋後的稻草最終腐爛了,卻把精氣留在了田地裏,滋養着下一季稻子的萌生。
那麼,我呢?我成了一個稻草人。
5.
我開始懷疑自己的過去,像懷疑我身下的稻草是否生長於田地。多年來,我躺在稻草堆上的時間比躺在牀上的時間多,這說明,我勞動的時間比做夢的時間少。我比村子裏其他的人懶散,卻比村子裏任何人都累。我不知道自己的累從何而來,這種累根植在我的身體內部,我看不見。
我躺着的稻草堆也許看見了,但它不能說話。
因此,我的累,就成了一個祕密,一種必然。
6.
我躺在稻草堆上,從一個秋天到一個夏天,從一個冬天到一個春天,我一次次死去,又一次次復活。
雲朵在藍天上,從東邊移到西邊,又從西邊移到東邊。而我卻遺忘了回家的路,就像遺忘了生長,遺忘了夢想。
躺在稻草堆上,時間慢下來,我的人生也慢下來。
7.
稻草堆沒有了,我回到了牀上睡覺。幹活累了的時候,也不再休息。我的田地裏種滿了稻子,卻從此少了稻草堆。
最讓我弄不明白的是,當我不再依賴稻草堆的時候,村莊裏其他的人都在各自的田地裏堆起了更多的稻草堆,他們在其中換來換去地睡覺。白天睡,夜晚也睡。
曾經,當我躺在稻草堆上睡覺時,他們都在沒命地幹活。一邊幹活,一邊議論我。
現在,當我在地裏沒命地幹活的時候,他們卻躺在稻草堆上睡覺。
他們睡就讓他們睡去吧,我不會去議論他們。反正,我不再需要稻草堆。即使我在幹活的時候真的累了,我可以選擇在泥土上躺一躺,甚至,爬到一棵樹上去打個盹,也絕不會躺在一個稻草堆上去睡上一覺。
除非,我的心中長滿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