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秋色在八月散文
涼秋八月，我駕一葉小舟，在北民湖中盪漾，感覺已是滿眼湖光收夏色，一派溼地動秋聲了。
八月湖水的秋色爽啊！沒有了夏天的溽熱。夏天的湖面朦朧，空氣裏擰得出水，烈陽蒸烤下的蒸氣，微微的上飄，像釜底的火焰在燃燒。秋天的湖面，空氣洗得乾乾淨淨的，微風把清波褶皺成藍絲綢，漾浮着輕爽和潤澤。湖面像鏡子，藍天把寬闊明淨的胸脯自由地敞放在裏面，白雲悠悠地飄動，鳥兒追逐着雲兒、魚兒遊動，岸柳則用俏皮的枝條製造着一圈圈漣漪，向雲兒、鳥兒、魚兒套去，引來一陣活潑。小船就像撒落的一片柳葉，在多情的秋風細浪裏搖盪，而我卻成爲搖籃裏的幼兒，享受着湖水秋韻的撫摸，輕鬆滲透着嬌意，說不出是瀟灑還是豪邁。而當正午的陽光下徹時，那道道光柱無遮攔地映射到湖水裏，深處是藍得玄妙的水晶宮，綻放着無數的光芒；淺處竟有清晰可見的殘垣斷瓦，躺在水立方澆鑄的時空隧道里，陳述着湖的前因後果及其它的古老。我把頭靠在船舷上透視湛藍水晶裏的這一切，就像夢一樣飄渺，又像夢一樣實在。
八月湖水的秋色綠啊！秋的色彩在不同的地方自然有不同的描繪。給深山的秋染色的是典型的楓葉，楓葉用一身透明的紅，給秋娘穿上霞麗的薄紗。給平原的秋帶來風采的，是稻穀和棉花，稻穀和棉花用金黃和雪白，爲秋色抒寫豐收的華章。而在這浩渺的湖面上，秋的本色是由菱角、荷葉、睡蓮來描繪的，這些秋的驕子，用藍寶石般的翠玉，在盈盈的湖水裏散發着柔和的綠韻，彈湊綠的旋律，張揚着綠的精神，飛翔着綠的翅膀，幻織着綠的夢。這時候，一葉小舟載我沉醉在綠的懷抱裏，只感到秋色的溫馨和它那柔和的舒緩。
八月湖水的秋色新啊！那新的樣子用什麼詞來比擬描述都是多餘的。我只能稱她是沐浴的新娘，——她把耦荷色的褶皺衣裙脫在水裏，赤裸的胴體浸泡着幽幽的秋香，在水乳裏折射着虛靈；那明眸善睞的顧盼，散發着思接千載、容動萬里的戀情。她呼吸着宇宙清氣，吐納着一吟一詠的芝蘭，舒捲着長天的風雲。白雲爲之純淨，魚雁爲之潛翔……萬物皆爲詩詞曲賦，韻調摛採，卓爍鴻裁，壯麗雄詭。此時，我只感覺到溼潤的心緒，已被她微微的靦腆，粼粼的體光，分割爲碎片，一片飄落在她眼裏，燃燒成一縷飢渴；一片在她胴體上滑落，化爲一絲慾望；一片沉浸在她的氣息裏，變成無弦的琴聲。只有一片還忘落在我心潭，釀着清新的酒漿，安排我沉醉淪陷的魂魄。
八月湖水的秋色鬧啊！箇中狀況，可不是春鳥悅山林，亦不是夜曲鳴寂靜，更不是歌舞唱治平。而是秋色鬧湖水，湖水鬧秋色。——秋色收斂了暑氣，太陽謙虛了矯情，滿湖的菱角喝足了秋水的膏脂，爭先恐後地灌漿實果，生機在默默涌動；秋水的乳漿滋潤的蓮子，鼓鼓地在蓮房裏只爭朝夕地盈實壯體，那露出蓮房眨巴的眼睛，分明是生氣的顫動；在秋水裏撈足了油水的睡蓮，已是“十月懷胎，一月分娩”，她將襁褓裏的種子，抖落在秋波裏，飄蕩着它到任何地方紮根安家的心願。還有秋果裏膘壯起來的大雁、黃鴨、朱䴉、章雞、白鶴、鷗鷺，正在鍛鍊它們的孩子，它們的孩子在荷蕩裏、菱蕩裏、睡蓮叢裏，以及蒿草叢、浪花裏，經受着順境與逆境的洗禮，其各種狀態的秋波水光裏的嬉戲、闖蕩、追逐，甚至掙扎，都是這些在歷練中起步的新生代的生活。八月湖水秋色裏的鬧啊，是這樣的無聲無形而又有聲有形，看似無聲無形的卻又實實在在地有聲有形，到處是勃發的生命細胞，到處是生命細胞的活力，到處是生命活力的張揚。我舟行其中，被包圍在活力的勁動裏，聽生命的暗動與明長，看到了秋的呼吸和脈搏跳動。
八月湖水秋色的爽、綠、新、鬧是迷人的。但更迷人的要數它的味！
八月湖水之秋的味是什麼！菱角說是面裏帶甜且脆綿；蓮子說是甜裏帶面且綿柔；睡蓮說是微甜、淡澀且透涼。所以，八月的湖水之秋把菱角、蓮子和睡蓮呈現到了人們的面前，也就是菱角、蓮子和睡蓮把湖水之秋呈現到了人們的.面前。八月的秋把湖水的精華提煉、釀造成了菱角、蓮子和睡蓮，也就等於把它自己變成了菱角、蓮子和睡蓮的味道。
如此秋味，自然吸引來一派秋忙。滿湖裏，大凡有菱角、蓮子和睡蓮的地方，就有小舟。小舟上，那些紅男素女，是秋味在她們心田種下了幻想。這些幻想啊，只可觀而不可猜。時間將會證明，她們的心海里，一縷縷戀情是由這秋味之引而萌生的；一番番美夢是由這秋味之誘而構造的；一顆顆心靈是由這秋色陶冶而昇華的。湖岸四面的人們，他們代代演繹的家族史裏，採蓮、摘菱、撈雞米（睡蓮）的季節和時機，也正是相戀的機遇。而採蓮、摘菱、撈雞米的勞動，又正是富家築夢的基礎。人們的思想感情，恩恩怨怨，也會經過這開闊無私的湖水秋色洗滌，這築夢連情過程的薰陶，自然得到坦蕩的純化與本真的迴歸。這湖水之秋的味，豈止是秋果之味？分明是人性之味！這秋味誘導的繁忙，豈止是收穫之忙？分明是人性張揚之忙！
而當此收穫之時，八月的湖面，滿湖秋歌盪漾。東邊的兒郎，方唱罷“蓮子滿船歌滿船，滿船歌聲把子戀……”西邊的女孩就接下歌題傳來“睡蓮睡在刺蝟房，刺蝟滿帳刺饞郎……”接着就是一陣哈哈的笑聲，搖響滿湖銀鈴。這清脆的銀鈴，逗得章雞黃鴨啞啞地和、白鶴大雁嘎嘎地鬧，而兒郎的小舟呢，卻經不住銀鈴的誘惑，任憑吱吱啞啞的槳劃到睡蓮蕩裏，一個要“睡蓮”，一個要“蓮子”，於是，各自的船上都是蓮子伴睡蓮，在此交換之際，那紅男素女，四目生電火，心跳碰心動，靦腆對羞澀，不是生情也有意……
這一船秋味，被湖岸人家在夕陽裏裝回，很快地，八月的靜秋裏，到處的城鎮，大街小巷，便響起了“賣秋”聲！——北京、上海、深圳、廣州、蘭州、西安……尤其是大山大漠大草原大都市的人和北方人的居住區，北民湖的秋味，——不，是秋，被人們這樣叫賣着：“北民湖的菱角、蓮子、茨實（睡蓮）甜、脆、面啦，清心、可口，開胃、防癌。儂各就來兩斤吶！”“咱北民湖的菱角、蓮子、雞米吃了治風溼、脾虛、肝火喔，不買就沒機會了呃！”……秋天是大補大療的季節，這誘人的叫賣，自然吊起胃口，觸動心結，街坊衚衕的左鄰右舍，好奇着北民湖，好奇着洞庭溼地的風光，好奇着江南水鄉的秋味，你來兩斤，他來一袋，提着訪親、會友、贈老人，留着一家相聚嚐鮮，不一會兒就搶購一空。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教師節與中秋節相鄰，國慶在即，紀念和享受這些傳統與新意的節日，除了古老的月餅之外，人們真正親睞的，恐怕就算這湖水秋色之味了。雖然蘋果、橘子、柚子、板栗之類的果品，也是秋日之獻，但太普遍、太平常了，流動和存儲也無季節之限，算不上特色。只有秋水裏的菱角、蓮子、睡蓮，不僅爲季節所產，還爲季節所獨享。這樣，在一年一度的秋季裏，節假日的邀約之會，秋爽的心境之下，月夜的薄幕籠罩裏，人們總愛抓住機遇，擠出時間，擱下心事，釋放重負，飛出靈魂，來一盤菱角、蓮子或睡蓮，以之進行頗具特色的賞月、賞秋、聯誼類的活動。在醇厚的水鄉秋味裏，人們邊品邊侃天談地、說古論今、吹牛扯閒，擺世事烏龍，常常會秋味隨話永，夜隨秋味深，即使清露落木葉，月鉤近西天，也精神振奮，不倦不休。
我胡扯到這裏的時候，不禁生出又一種謬論：爲什麼涼秋八月的節假日最多？爲什麼秋天的氣候這樣清爽？爲什麼一年的月亮這個時候特圓特亮？爲什麼天上牛郎織女星這月特別多情誘人？爲什麼八月的婚禮這麼多？爲什麼八月的人口出生率最高？大概是因爲與菱角、蓮子和睡蓮有關吧。誰叫菱角是菱角呢，不就是因爲有頭有腦，辦事像事嗎？誰叫蓮子是蓮子呢，不就是因爲與“蓮”的諧音和“子”的含義有關嗎？（《詩?大雅?大明》有“纘女維莘,長子維行”句。毛傳考證：“長子,長女也。”當然，古人也有用“子”兼稱男女的。）在我把思維的跑道修到這裏的時候，“睡蓮”之所以稱爲“睡蓮”，其意思就無需直白了罷。
爲此，我要爲八月的湖水之秋一歌、一舞、一醉！激勵她冰清玉潔的靈魂，在這玲瓏剔透的日子裏，用綠芷浮榮昭示秋的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