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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水蜻蜓款款飛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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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這是立在楊萬里詩行韻腳上的蜻蜓。北方的晴空萬里無雲,清澈的湖面被寬大而密集的荷葉遮蓋,綢緞般地向着天邊鋪展,含苞的荷帶着羞澀的粉,亭亭地搖曳着,其上,立着一隻只蜻蜓,它們的翅膀高高舉在背部,摺疊成一把扇子,尾部彎曲,頭緊貼花苞,像在私語,也似在親吻。這些立在唐詩宋詞裏的蜻蜓,不朽不腐,一直飛翔在時間裏,是楊萬里賦予了它們風骨。

點水蜻蜓款款飛散文

楊萬里的蜻蜓,是立在小滿裏的精靈,而蜻蜓在北方繁多起來,是從夏至開始的。

夏天,如果你走在田野,或者立在湖邊,隨處都能見到蜻蜓。它們煽動者羽翼,或盤旋於水塘,或低飛于田間,或穿越於樹林,或翱翔於高山,更或者像離箭般點擊水面。無論是展翅慢舞,還是急速飛行,在我看來,都有賞心悅目的美感。我始終認爲,蜻蜓是自然界舞動的詩行,是鄉村會飛的花朵,也是水面舉出的燈盞。

蜻蜓這種昆蟲的出現,確實爲自然增添了美感和趣味。“蜻蜓點水”就是大自然一次驚心動魄的戀愛,或者是一次親暱的會晤。晴空下,池塘、湖面寂靜冷清,這時,蜻蜓煽動着薄如紗的翅翼,唱着溫暖的情歌,款款而來,突然,它從高空俯衝下來,用尾翼在水面輕輕一點,倏地一聲飛走了,像箭一樣,落下,彈起,一切只在一瞬,而寂靜的湖面蕩起了圈圈漣漪,那是湖水綻開的笑容,空氣裏到處是花香的味道。我一直奇怪,爲什麼蜻蜓只點擊水面,而非花草或者其它,那時我一直認爲是蜻蜓對水的鐘情。其實,某些時候,昆蟲跟人一樣,都有自己鍾情的對象,昆蟲本來就該跟人一樣。後來,我知道了,那是蜻蜓在產卵,蜻蜓把愛播種在水中,水就像蜻蜓溫暖的子宮,幸福而快樂地替蜻蜓完成十月懷胎以及孕育幼蟲的職責,幼蟲水躉將在它寬廣而溫暖的懷抱中度過漫長而痛苦的蛻變:十一次的蛻皮,兩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等待,才能沿水草爬出水面,再次蛻皮羽化爲蜻蜓。每一次生命的歷程都積累着厚實的時間,浸透着奮鬥的淚泉。

天色調暗,空氣悶熱。這時,水塘的上面,一隻、兩隻、幾隻、成百隻的蜻蜓出現了,他們盤旋低飛,四下亂竄。在地裏彎腰除草的爺爺看看天,又看看旁邊地頭的池塘,說,蜻蜓成羣飛,天要下大雨嘍。爺爺收起了農具,叫着在田野裏割草的我,我們的腳剛剛落在了院子裏,雨也攆着風,落在了院子裏。“蜻蜓低飛,不風即雨”看來,蜻蜓這個晴雨表,蠻準。爺爺懂蜻蜓低飛的隱喻,鄉下上年紀的人都懂。

至於“池上疏煙籠翡翠,水邊遲日戲蜻蜓”所描繪的就是另外的一種景象了:黃昏時候,田野被靜謐籠罩,天邊夕陽濡染,霞光滿天,人家房頂上的煙走成了遊絲般的雲,地裏的農民荷鋤而歸。近處,池水青碧如翡翠,疏煙朦朧似紗幔,幾隻蜻蜓時而飛翔於水面,時而立於水草野花上。我很喜歡這份靜謐中的靈動,多少次不由地駐足於池塘邊呆呆觀望,總覺,這些舞動的精靈璀璨了河面,就連羽翼的輕微顫動,都是對人類的一種細語,可是,有多少人能聽得懂它們的語言?又有多少人能靜靜地欣賞它們生動而優美的舞姿?

蜻蜓飛翔的花樣繁多,或上或下,忽左忽右,盤旋滑翔,慢舞急速。它有蝴蝶的翩然婀娜、有燕子的敏捷快速。它這種嫺熟的技能、出色的飛翔讓許多鳥類矮了幾分,也讓人類得到了啓示,模仿、改進,製成了精緻的飛機模型。

蜻蜓可以算作是自然界的美女,它內無骨,外無甲,有着芭蕾舞者的亭亭身段,一雙網狀羽翼,薄如紗,脆似紙。一雙眼睛像綠豆,似碧玉。對於它的長相,詩人韓偓對其做了形象的描繪:“碧玉眼睛雲母翅,輕於粉蝶瘦於蜂。”說實在話,它比不上蝴蝶的美豔,可又比其它毛毛蟲俏麗,但不論美醜、胖瘦,對於一個缺少玩具的童年來說,它們無疑都是鄉下孩子手中的玩具,難逃缺胳膊斷腿甚至丟掉性命的厄運。

但兒時,我根本沒能意識到捕獲蜻蜓是對生命的褻瀆和踐踏,只覺得在炎熱的午後能捉到幾隻蜻蜓,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也把此作爲炫耀的資本在同伴中歡呼雀躍。

夏日的午後,村北的`那個水池是蜻蜓們的樂園,也是我們的樂園。紅的蜻蜓、綠的蜻蜓、黃的蜻蜓圍着水池輕飛慢舞,累了,就落在草上、花上休憩,可它們並沒有想到一場突如其來的厄運正向着它們靠近,我們投下了一張塗有糖漿的網,網的一頭被好奇慾望拽着,另一頭伸向蜻蜓。蜻蜓落網了,一雙翅翼像磁鐵一樣被吸住。一雙翅翼曾讓它們翱翔藍天,也曾牽動我們羨豔的眼光,可此時任憑它們怎樣掙扎,都飛不出一張網的圈套。在一陣歡呼聲中,蜻蜓的生命也接近尾聲。

把翅翼燒焦,把胸膛撕開,把頭掐斷,玩膩了,就丟給雞,或者螞蟻,雞們一哄而上,螞蟻們爭相出動,可憐的蜻蜓,就成了雞的美味、螞蟻的盛宴。或者用狗尾巴草從它們的頸部穿過,舉着它們圍着水池奔跑,對它們悲苦和求救視而不見。我想,它們的生命受到摧殘時,一定是在苦痛中做着奮力的掙扎,也一定是在絕望裏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哀求,可,那時,對生命的憐憫和尊重的枝椏還沒能從心的根上長出,好奇和貪玩把心塞得滿滿當當的。

有時,爺爺也會阻止我們,他說,要捉就捉蝗蟲,蜻蜓捉不得,它們是莊稼的好兄弟,那些蚊、蠅、蝶、娥之類的害蟲都是它們的下酒菜。爺爺愛喝酒,所以他把蜻蜓吃飯也當作喝酒,蜻蜓是不喝酒的,空氣、食物、水就能支撐起它們的生命。

蜻蜓遠飛,少年老去。我站在不惑之年的門檻,回望時間的深處,那些鄉村的精靈們在水池邊、田野裏、樹林間款款而飛,它們優雅的身姿、豔麗的色彩,讓粗糙的鄉村精緻、詩意了許多。而,每每想起我殘忍的屠殺,悔意就像藤蔓一樣,在心裏攀爬、漫漶。於是,我走近城市的湖,走近田野,渴望以一顆懂得它們的心親近它們,以彌補犯下的悔意,可我發現它們跟我家鄉的炊煙一樣,變得稀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