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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連雲港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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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港城回來,近有三年時間了,可還會想起那裏綠得碧眼的各種植物,海風吹來的魚蝦的腥氣;想起那裏充沛的雨水——雨時,紅綠燈兩端各聚一羣披着紅黃藍綠雨篷的電動車,一當放行,便就蝴蝶一樣展翅飛去,那漂亮的姿態,直讓人想要參與其中。那段精神疏離的時光,沉澱了太多太多思想的迷茫,而它,也只能與港口城市建設的的熱情相接壤。

六月,連雲港散文

六月,走進連雲港。從駐地穿市過鎮直撲大海,先是看到挖泥船在淺海作業,遙遙傳來孤獨的機動聲;還有正在新建的碼頭(抑或是圍堰),人影晃動,緩慢寂靜;灰濛濛的天空與沒有波瀾的海水連在一起,了無涯際;港口的另一邊,船舶隱約在曚曨的霧嵐中,仿如一幅蹩腳的鉛筆素描。海灘浴場,幾頂花傘下坐臥着幾個人,一條摩托艇衝進水域轉圈,掀起白色的浪花;山坡上建造了不少別墅和公寓,臨海相望,花木簇新,完全是一種小型公園的格局,言稱吃喝玩樂一條龍;信步遊走,只看到兩個侍弄石雕的工人。開發旅遊資源,已然成爲定勢,這裏原始的風貌已被蠶食殆盡。繁華社會的浮躁,一心要打破自然造物而另起爐竈,但卻無法證明這是否能夠長期觸動訪客的心靈

站在海岸依山石構建的木製棧橋上,但見海天茫茫,像極了巨大無朋的幕布;一座半海半陸的建築醒目地矗立在豐茂的植物羣裏,一個工人趴在屋脊的尖頂上塗抹彩色顏料,看着讓人心裏發緊。十多年前從大連乘船前往煙臺,想近距離感受一下大海的氣息,不巧是個夜晚,睡了一覺醒來,已經到達了目的地。現在又一次面臨大海,麗日藍天卻又遲遲不見蹤跡,想乘遊船到深海一覽的願望終於懶懶消匿。珊瑚,海螺,珍珠,貝殼,這些原本孕有多姿多采生命的物體,琳琅滿目地散佈在每一個景點車站,它們將大海澎湃的活力用凝固的形態表現出來,沉默無語,任人擺佈。恍惚間,我也是它們當中的一個,因爲我不能逃離開與它們同處一個空間的事實。遊歷,被遊歷,興許現時,或許曾經,這應當也是事實。

連雲港正以一種母親般的無奈的溫柔,引領來客從喧鬧中窺探淳樸,想象一個港口最初原始、慈祥的樣子。

居住在新浦的南小區,天氣好的時候,樓上可以看見孔望山青黛若乳的影子。爲此,我專意寫過一篇《孔望山》,發表在《連雲港文學》上。這裏總是多雨。下雨往往都會打雷,雷聲貼着頭皮炸開,清脆震撼,不像內地那樣沉悶得使人心急,最後竟至於看不到一滴雨。有時太陽亮着,雨就瓢潑下來,街上濁水橫流,避雨走進一家飯館,一瓶酒還沒喝完,雨又停了,太陽依然亮着,路上溼漉漉的,但熱力依然不減,反而多了幾分水汽的燻蒸。鹽河水這時明顯增高了水位,黑裏多了黃的成分,流動的速度加快了,廣告紙、塑料袋混雜浮沉。如果不是岸上婆娑的垂柳綠蔭如注,如果不是偶爾有一條貨船駛過水麪,鹽河大可以忽略不去看它。無雨的天氣,鹽河是一條臭水河,水位,可以看到這裏那裏粗的細的管道里有黑色的水流出來。

市區同港口一樣,到處是建築工地,腳手架像一個個巨大的鳥籠子,巍峨在白雲或是雨幕當中,骯髒的工棚和臨時搭建的材料房,屈身在廢墟處。這種情景,使這個沿海城市與內陸城市有着高度的一致。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頭不禁跳出幾個活潑的詞組:你追我趕,緊鑼密鼓,爭先恐後,前赴後繼。不過視線突然從鹽河水移向街市,我才發現,那些匆匆的腳步,那些憂戚的面容,那些空茫的眼神,他們與我都奔波在這座執意建設的城市裏,沒有建設,不搞建設,他們,我,還會滯留在這裏嗎?生活是五彩繽紛的珊瑚礁,所有人都跋涉在富裕與貧困的交界地帶,極力想縮小落差,而落差倏然劇烈地突兀出叫人膽顫心驚的距離!我還看到,他們與我,一起掙扎在狹小的空間裏,希望下雨多一點涼爽,但更希望藍天白雲和陽光。我們要工作,我們畢竟不是悠閒的觀光客。

南小區大多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建築物,樓房晦暗的樣子很顯垂暮,像一個失去活力的不健康的老人,其間有一個居民活動場地,新建的,卻又在維修,到處是沙灰磚石,一條直線折彎的長廊,上面爬了幾叢藤蔓,翠綠的葉片披掛下來,花朵欣欣向榮,一嘟嚕一串展示着紫色的嬌妍。趕涼的老人不論麗日雨溼,都會拿了小凳子在這兒玩牌對弈。早晨,場地上有很多人在鍛鍊身體,器械的,氣功的,也有跟着自帶的放音機跳舞的。跳舞的人全是中青年女子,列隊站成二三排,集羣獨舞。領舞的是一個相貌平常的女子,但每當音樂響起,她那曼妙的舞姿、微笑、嫺靜、優雅,即魔幻般融入旋律,熟稔樂韻的身段,在微風盪漾的樹蔭下婀娜,揉合出生命流轉的百樣光豔。每舞,必然安詳,每舞,必然綻放。感染了不知多少有幸目睹的路人。那種美,儼然與近旁的樹草泥土渾然一體,與不斷改造的有限場地諧和成趣,數十分鐘的.觀賞,遠勝過現代文明刻意炫耀的虛假輝煌。塞滿紅塵的心在這一刻滌掉了一些俗濁的重負,變得空靈輕鬆了許多。

要說南小區有風景,這實在是最靚麗迷人的一處。我無數次地一飽眼福,無數次地讚歎,甚至都產生了前去學舞的念頭。偶有某次未去,心裏就仿若缺失了一份芳澤,身處異鄉的落寞也就隨之而至。

南小區有一條Y形街,吃食百貨樣樣齊全。白天這裏十分清寂,傍晚七點左右卻熱鬧得格外非凡,滿街道人頭攢動,摩肩接踵。路邊的小攤點擠擠挨挨,小店鋪的大門也都全部敞開,天一擦黑,電燈火煤子爭相點燃,走到哪裏都是一片光明。向西的小街兩旁多是露天大排檔,竈火惹眼地呼嘯着,鍋勺撞擊,吆喝聲起,桌案上擺滿了一盤盤備好的菜餚,食客這個那個用手指一點,遂即在一個辨不清顏色的方桌旁坐定,開瓶倒酒的功夫,炒好的菜就陸續端了上來。有的店家在門口設有兩個爐子,兩盤菜同時下鍋,刺啦翻滾,跳高飛騰,任你多少人來,飢餓的肚子都會在十多分鐘的時間裏得到安慰。燈光的霧靄中,一羣又一羣光了腹背的人在吃喝,汗流泗水,杯著交錯,看去彷彿是水浪衝洗過的鵝卵石,沒有大呼小叫的猜拳行令,只有起伏的胸膛和粗重的喘息,空氣裏瀰漫着濃烈的油煙氣。這裏酒食便宜,勞累一天的做工人都來這裏就餐,我也來,和我的同伴們。有時下過雨,我們踩着街路上的泥水,同樣也會來到這裏,要幾樣廉價的菜,喝幾杯苦辣的酒,眼望着黃紅的火舌舔着鍋底,年輕的老闆娘短褲短衫圍裙水鞋,豐滿的腰身前斜橫着一個裝錢的夾子,忙三火四地在竈臺和客桌之間往返,就想,這個晚上她會有多少鈔票進賬,打烊後睡覺還是數錢。

隔年回到故地,夏日的花紅與驟風疾雨觸面相遇,我竟熟視無睹,情不自禁想起港城一望無際的海岸線,海景房,我不止一次去過那裏,但始終沒有乘船到深海一遊;想起流着黑水的鹽河,河上常常有十多隻船舶(或者更多)停靠在一起,看得見上面有女人、孩子,有嫋嫋冉冉的藍色炊煙,有紅紅白白晾曬的衣衫;想起熙熙攘攘的南小區Y字街,一塊錢一碗的豆腐腦漲至一塊五,老闆說,要不了多久還得漲;想起那個曼妙得讓人陶醉的舞者,她是專業的文藝女子,還是因爲熱愛致使她舞出了平民的風采;想起那兩塊錢一斤的散裝東北高粱燒,五塊錢一瓶的瀘州老窖。

有了港城遼闊海域和下雨的感受,故地的雨水再怎麼“豐沛”都不用驚訝了。只是想,何時也能如港城那樣,隨意栽一棵樹、植一塊草皮,不幾日就會長得蔥蘢欲滴,水流當中不要出現港城那樣多的工業垃圾。時下,關於生態保育的活動不勝枚舉,但多數活動都在複製一些無關緊要的圖片和視錄,在不能“保”的情況下,喋喋所謂的“育”,顯然無法沸騰環境決定生命的熱血,無法激發環境即生命的意識。那個我生活過一年的異鄉,是否依然沉浸在污染中吁吁氣喘,“文明”是否依然在步步緊逼大自然!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陶淵明)”身處大西北,仰首間,視野中多是一片淨藍,翔鳥點點,白雲朵朵,多像無憂無慮的觀光客。然而,港城海岸的潮汐之聲,雷雨大作的肅煞氣勢,總是在不時之時盈耳過來。

那年,六月復六月,位於中國大陸東部、國家十大港口之一的連雲港,給我留下一生對於自然與文明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