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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別《回家》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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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出最後一個字,感覺自己千辛萬苦,風雨兼程,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一處斷崖邊,心依然嚮往彼岸,卻被一道天然峽谷橫阻。我看着《回家》人物表,共有一百多位文字構成的生命。

話別《回家》的散文

心裏說,怎麼辦呢,我們就到這裏吧——

第一章寫作的時間——二月九日,算起來有兩百多個日夜;寫出八十多萬字;體重減少九公斤;抽了六千多支香菸;發生過胳膊劇痛,連端茶杯都不能;也出現過,腰突然痛得不能坐,睡着不能翻身,下牀都得用十幾分鍾,以往瞬間完成的動作,需要蝸牛的速度才能完成。

不對——這部書可不是這麼簡單,如同一棵果樹,看見了果實不可以說,只用了兩個季節——從春到秋,忽略一粒種子破土,從幼苗到開花經歷的年年歲歲。那麼,《回家》的種子是哪一年入土的?

噢——是在200x年——整整十六年了!

那時,我剛結束了檸檬酸廠,終止農場承包合同,打算潛心寫作。

一天,走在街上,發現一位學生模樣的女孩站在橋頭,腳前面放着一個紙板,上面寫着,“我是學生,缺少回家的路費,請叔叔阿姨幫忙。”

我知道,她是裝的。可是,一個女孩敢在衆目睽睽之下這麼演戲,這本身就需要膽識,勇氣;衝這,我給了她幾十元錢。女孩感激地對我鞠躬。

忽然,從人羣中跑過來幾個女孩,乞討的女孩見了,撒腿便逃。

女孩們追着喊:“抓住他——他是冒充的!是一個假女孩——”

我霎時愣住了,假女孩!我怎麼沒看出來?

街道上一片混亂,假女孩身影消失了,追逐的身影時隱時現。不一會,眼前依然車水馬龍,行人匆匆的景象,而我心裏不能平靜,各種猜測紛沓而至;那個看上去學生模樣的男孩爲何要冒充女孩?那些憤然的女孩爲何要追趕?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假女孩能逃脫嗎?不能又會如何?這些女孩從事什麼工作?

這些懸疑充滿磁力,折射出無限想象。

我順着街邊往前走,希望能看見那個假女孩。有可能的話,我要問個清楚,他爲何要男扮女裝。

走了不遠,假女孩沒有遇見,倒是遇見了幾個追逐的女孩。她們穿着一家飯店的工作服,一眼看出,都是從鄉下女孩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佳人”。

女孩們氣咻咻的,各自生着悶氣,好像誰也不想把內心的糾結說出來的那種神色。我悄然尾隨,意圖模糊不清。現在想起來,可能是想打聽那個假女孩的`事。

走着,一個女孩冒出一句:“還是報警吧?”

幾雙責怪的眼睛同時瞪着這個說話的女孩。

莫非,那個假女孩曾經與她們同宿在一個屋檐下?

想象再次擴展。

有趣!我就寫他吧。

寫作的目的有很多,多數人是因爲虛名而寫。至於說夢想、愛好,都是自欺欺人的鬼話。我當初想寫作就是爲了名,一心想當作家。後來,仕途順暢,把理想遠遠地拋棄了,甚至,從內心不願承認自己曾經有過作家夢。

眼下,我早已辭去了公職,自己的企業也倒閉了,總得做點事吧?

事業的破船把我漂泊到夢想出發的地方,被遺棄的文學夢想削骨嶙峋地站在我面前,讓我不得不用淚水滋養。由此,我悟出一個規律,一個有故事的人;一個擁有輝煌事業的人;一個有過大起大落的人,一旦步入人生低谷,往往會把寫作當成生命的外殼,悄然縮進去讓靈魂苟活。

不是嗎?中國有多少皇帝,有誰能像李煜,寫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千古詩句。

決定要寫“假女孩”,沒打算會成功,想寫的原因很簡單,懸念給了無限幻想的空間,我不想辜負這個邂逅。寫作需要一個獨立的環境,我回到父母身邊,一個人住在一處老房子裏,開始寫“假女孩日記”,用了半年,寫了三十多萬字,自己很是得意。那時,我還不會使用電腦,嫌謄寫費力、枯燥,才束之高閣,啓程去三峽寫另一部作品。一年後,完成了寫作計劃,再看“假女孩日記”,感覺非常不滿,本想付之一炬,心裏隱隱不捨。

這是個好題材呀,只是我沒有這方面的生活,捨棄了,很簡單,無聲無息;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道;不捨棄,唯一的是要熟悉作品中描寫的生活。

不就是開飯店嗎?有什麼!

經過短暫的準備,我開了一家火鍋店,當起了老闆,從以前管理幾千人的企業,縮小到只有十幾個人的火鍋店,這個跨度若沒有一個境界支撐,幾乎是不能出現的。

火鍋店開張後,生意不算興隆,但豐富了我對這個行業的生活,認識了一些從農村走來的女孩子,尤其是兩位被傳銷組織騙來的女孩,她們的親身經歷令人瞠目結舌。

火鍋店爲我開墾出一片肥沃的寫作土壤,收穫超出了預想。一年後,我關掉了火鍋店,重新寫這個題材,更名爲“女紅妝”。當時的感覺,是那種井噴式的寫作狀態,三個月,完成了四十萬字,我以爲,該畫句號了。

經過一段時候調整,寫作思緒逐漸從這部作品中抽離,開始其它題材的創作。之所以不想交付出版社,不是擔心退稿,而是想讓作品冷卻,就是要嚴格控制作品中出現個人感情,這麼做,是受了李叔同的影響,確切地說是受了他的“送別”歌詞的影響。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這首詩是李叔同寫給摯友許幼園的。當時,他知道與摯友一別凶多吉少,可以說是生離死別,但他在歌詞中卻隱去了悲傷,把離別的淚,心中的悲涼放養在自然景物中,讓一個人的傷感與景物一起存活,開出一朵屬於全人類的送別之花。

我把這種風格當成文學創作的準則。

寫完了“高鐵從這裏經過”、“匠心無痕”,接着寫“別岸”、“桑園在呼喚”,數年後,才解凍“女紅妝”,沒有看完,心漸漸涼了。我發現作品中有一個致命的硬傷——溪子(假女孩)爲何離開家鄉?雖然,作品中有了合理的交代——打工。

現實生活中,三峽的後代外出打工是很普遍的事,但文學作品展現的不是普遍,而是從普遍中提煉的精華;若是不能給溪子一個外出的“精華”,這部書有可能捨棄。爲了尋找這個“精華”,我決定再次前往三峽。臨行前心裏一片茫然,隱約感到此去多半是把這部書稿丟在那裏算了。

驅車前往,原打算第一個行程在武漢,可是,到了武漢心仍然停不下來,只好繼續趕路,傍晚到了宜昌,還是不能住下,連夜冒雨趕往歸州鎮。不料,雨大得不能再大,幾乎看不清路面。通往歸州的沿江山路,一面是陡峭江岸,另一面是嶙峋崢嶸的崖壁。暴雨中,眼睛目測與巖壁的距離,謹慎慢行。

視線模糊,山上不停落下石頭,行進幾個小時,路邊終於出現一個路標,上面寫着“土家族自治縣”,我這才知道走錯了,本來兩個小時的路程,卻用了六個多小時,直到凌晨四點才趕到預定的目的地——郭家壩。

找到了住所,小睡一會,感覺頭暈目眩,耳朵不停地鳴叫。

算了!走——

車到了渡口,等候排隊上船,忽然發現前面一輛客車,許多乘客下車準備登船,爭先恐後的乘客中,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姐懷裏抱着一個蓋着紅布的紙箱子,下車時低着頭,輕聲呼喊,“風兒——我們下車,上船——”

“骨灰”——

我心裏喊,頓感毛骨悚然,不是因爲膽怯,而是驚愕!

郭家壩渡口是通往老秭歸舊址的必經口岸,我往返多次,從來沒與亡靈在一條船上過江。

開始上船,我的車緊挨着客車,停穩後,我下了車,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站在“亡靈”旁邊,很想與大姐搭訕,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她總是把頭低下,目光好像穿透紅布與懷裏另一雙眼睛交流,只是,眼睛餘光,不停地測試周圍,一旦察覺出異樣,身體慢慢轉動,避開。

收船錢的人過來,站在大姐身邊的人替她交錢,我這才意識到,護送“亡靈”的不止一人。船很快到了江心,我走近了賣船票的人,謹慎地問,“那位大姐懷裏抱的好像是骨灰吧?”

賣票人說,“移民——人在外地,死了都要回來的——”

我的心被觸動了,陰沉沉的,無聲的雷電在心空炸個不停。上岸後,我跟着客車的後面,心生一念,跟着“亡靈”走!

客車到了歸州鎮停下,所有的人都下車,那位抱着“骨灰盒”大姐忽然哭喊,“風兒——回家啊!”

不知爲何,這一聲呼喊把我的眼淚喊了出來,急匆匆把車停好,遠遠地尾隨四位護送亡靈的人沿着一條山澗邊的小路往羣山深處走。在一處轉彎處,我拐過山壁,忽然發現四個人坐在路邊歇息,霎時進退兩難。他們用警覺、猜疑的眼光看着我,好像在質問,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知道這條路是通往何處的嗎?

我的頭皮發麻,惶恐不安,只能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會,發現山坡上有一條小路,鬼使神差般地沿着小路上山,躲進一片橘園中窺視山下。

護送亡靈的人走過,我等了一會才返回。

沿着山澗走了一個多小時,眼前出現一大片水域,在水域北面山坡上,正午的陽光下,照射着一大羣墓碑,墓羣中有幾位鄉民的身影。我不知道,那位“風兒是怎麼死的,終年幾多,但我知道那裏是安葬她祖先地方,而她是客死在遙遠異鄉的移民,在親人的護送下魂歸故里。

過了很久,北山坡上散開一片煙霧,接着傳來爆竹聲。我站在橘園中,遙望着寬闊的水域,猜着,原先這裏可能是山澗經過的一片開闊地,安居一個或幾個村寨,因爲三峽工程,他們不得不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去一個陌生的環境,開始移民生涯。

眺望着山坡上的墓碑羣,耳邊響起一聲呼喚——“回家”!

回家!不正是我要寫的嗎?溪子離開家園,不正是爲三峽工程做出巨大的犧牲嗎?

找到了!終於找到了——整個作品的魂魄!

《回家》——歷時十六年,四次重寫,我懷着一顆執着、不死的心,用文字展示出一個充滿懸念,血淚浸透紙背的生活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