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夢裏的虞姬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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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世上，最怕的就是沒活明白。我要說的這個人，大概就是一個活得太明白的女人。

十幾年年前，我還住在西邊的那條老街上，那時我還在讀書，心性純真，夢想遙遠，活得非常自在。

我最記得那年的冬天非常冷，我穿了好幾件厚厚的毛衣，外頭還披了一件大棉襖，依舊是凍得我瑟瑟發抖。回到家時，偶然發現鄰居換了人。

那個女人很漂亮，穿着一件看起來很貴的襖子，站在風裏，蔥白的手指正在指揮着搬家公司。我停了下來，看着她那閃閃發光的樣子，移不開眼。她忽然就看見了我，朝我笑了笑。我一下回過神來，一臉羞澀的逃之夭夭。對了，她的聲音，不好聽，很粗的聲帶，和她美麗的模樣格格不入。

後來的幾天，每每我出來，都能看見她。她都是朝我笑着，有時候還和我打招呼。不論什麼時候，都能聽見她屋子裏傳來戲曲的聲音。彼時，我是個淘氣包，不愛看書，對這類的戲曲，根本不在意，只是聽多了，難免就聽進了心裏去。

後來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問了她這叫什麼名字，她臉上先是一愣，遂笑眯眯的和我說這是《霸王別姬》。那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之後迷上電影，看了陳凱歌的《霸王別姬》後，才明白了那時候那個女人的心情。

她叫虞姬。就是那個決心赴死的虞姬。還是那個活在夢裏的程蝶衣。只不過很巧的是，她的聲音太難聽，斷了她這一輩子唯一的.夢想——上臺表演一次《霸王別姬》裏的虞姬。在外人看來，她活的太好，穿着大方得體，夢想欣欣向榮，沒有男人對她的束縛，沒有孩子捆綁她的人生。她悄無聲息的在這條街上掀起了一陣狂風巨浪，所有的婦女莫名其妙的站在了一起詆譭她，誣陷她。她默默承受，一切都不以爲然。母親是個不多舌的女人，對於虞姬，她更是不願意參與其中任何的話題，悄悄的躲避人羣，給予她最冷漠的幫助。

後來母親才說了一件事情，讓我毫不猶豫的愛上了這個女人。有一次，爺爺出門，跌倒在寒風中，雪地裏刺骨的冰冷讓他差點喪失了生的希望，況且那裏是一處很偏僻的小道，爺爺喜歡走，當然是越幽靜的地方，就越是喜歡。巧的是，虞姬碰到了他。後來的事情也就是大家想的那樣，爺爺沒什麼事，虞姬走的時候，順便把醫藥費一起給付了。爺爺每天都說，這小姑娘是個好人，咱們以後可別虧待了她。因爲這樣，母親從不阻止我和她的來往，甚至有時候會讓我帶點東西去她家，我當然是樂得開花。

我漸漸的和她相熟，漸漸的看見了虞姬背後難言的痛苦，漸漸體會了虞姬無處宣泄的寂寞。這一切都源於她是個漂亮且孤獨的女人。她的美麗性感還有夢想都和這條街上的婦女們相悖，當一個人不合羣且又很優秀時，她自然的被排擠，被奚落，被攻擊。可以說，虞姬的身上，是這一條街上所有女人的夢想。

她愛《霸王別姬》愛的越來越深，漸漸的深居簡出，一個人坐在貴妃椅上悠哉的聽着《霸王別姬》裏的無奈，衝動，勇氣。我越來越深入的瞭解她，就將她看得越來越清楚。她總以爲我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孩童，所以將她人生的大起大落毫不遮掩的同我分享，試圖讓我去感受她的喜怒哀樂。她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可惜的是，她愛的那個人，是個女人。一個果斷利落，雷厲風行的女人。她給我看過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眉宇間充斥着英氣，一種獨有的氣質散發着，的確是個讓人羨慕的女人，光看照片就讓人羨慕，若是遇到了，豈不是要膜拜一番？

說到她，虞姬的眼裏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將她那骨子裏的媚意也赤裸裸得展現了出來。當時爲的心裏只有四個字：絕代風華。她還說，她就是她的段小樓。在那個保守的年代，這樣的感情自然是得不到承認的，從她的口中，我總能感覺到她說的這個女人也是愛着她的，但是，當我真正往心裏聽時，才感覺到了那種隱藏極深的悲痛，我無法當着她的面拆穿她，更是爲她感到難過。於是她離開了那，以爲只要不相見，就不會再萌生出許許多多的愛戀和不捨了。

“她是不是結婚了？”我看着她，想要從她眼睛裏尋找答案。奇怪的是，她愣了半晌，像是給我問住了，又像是掉入了自己織的陷阱裏，被我着一拉才知道已經抽不出身，猶猶豫豫了半天道：“死了。”我沉默了，接着就是《霸王別姬》一直在圍繞着我們，久久的未曾停息。

接觸到她最柔軟的地方後，我們的距離更加進了。可沒有想到，暴風雨前的寧靜，居然不給人任何一絲喘息的機會。我那天下午一回到家，就看見了她的屋子外圍滿了人。我正想要鑽入人羣中探一探發生了什麼事情，就被母親給抓了回去。回頭看着那些議論紛紛的人，我心底陡然間生出了一絲不安。從那天以後，我再也沒見過虞姬了，她家的大門緊緊閉着，《霸王別姬》也從她消失的那一刻跟着消失了。

奇怪的是，我也沒有新的鄰居，那個經過歲月侵蝕的屋子，像是在等着不歸人似的，沉默的佇立在那兒。有一天，爺爺忽然從鄉下上來，到了這的第一句話，便是問隔壁的虞姬去了哪裏，帶了一點好吃的，想要送她一點。母親剛開始想要轉移話題，剛好我也一直被矇在鼓裏，於是坐在一旁假意幫着爺爺整理東西。母親被爺爺吵得不耐煩，才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了出來。

用我的話說，她的遭遇和一句詩非常的像：“莊生曉夢迷蝴蝶。”對的，她入戲太深，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套戲服，自己化了妝，在院子裏扮演着虞姬。只不過是流着眼淚的虞姬。鎮上有個單身漢，看見這麼美麗的女人同癡傻了一般，便起了歹心，可惜的是，這男人大概不知道虞姬剛烈的性格，爲此，用了手中那把長劍剜了脖子。

是真劍。她沒死，卻被她那神祕的親戚送到了精神病院。

當時她是個絕豔的美人時，溫柔善良，卻還是受到了很多傷害。我能感受到她每一句話裏的悲痛，無助，心碎，痛苦，可我不能理解她。有一天天氣很明媚，她就坐在貴妃椅上看着那個看了無數次的《霸王別姬》，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和我說話，又或者是她自言自語。她說：“張國榮好像她，隱晦的深愛一個叫做段小樓的人。她是夢裏的虞姬，是現實的虞姬。”

我聽她說完，心中有一陣難言的難過，從那個時候開始，我便知道，太善良的人得不到依靠，被誤解被謾罵被詆譭，還一心想着忍受。這樣的人難免會活在自己的假想世界裏，就像虞姬，上天給了她一副好皮囊，好身世，卻拼不過命運的巨浪，心安理得的活着或死去。

我想，她應該活得比誰都明白吧，畢竟她是夢裏的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