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遊沈園散文隨筆

去紹興遊沈園，正值梅雨時節，煙雨霏霏。清晨，我們穿魯迅路，過放翁橋，遠遠的就看見石雕牌坊上的三個大字：沈氏園。心底不禁輕嘆，一片恍惚。

園內遊人不多，安靜的宛如一闋古詞，孑然而立。進得園內，一塊從中斷裂卻又緊緊相依的古石，赫然眼前，上有：“斷雲”二字。據說取自放翁的“泉路憑誰說斷腸，斷雲幽夢事茫茫”。又說諧音與“斷緣”，相愛卻不能相攜，情深緣淺，怎一個“斷”字了得。

經“詩境石”，跨“問梅壏”，但見園內楊柳依依，亭臺樓軒，曲徑幽幽。一池碧綠的荷葉密密匝匝，間或有含苞的荷花點綴其間。整個小園氤氳在如詩如畫的意境之中，彷彿一腳踏進了隋唐兩宋，水袖輕舞，詞韻紛飛。

園內有半壁斷垣，聽說是用出土的古磚砌成的。斷壁上黑碑白字，遠遠看去，讓人悽然。那後人刻的兩闕《釵頭鳳》，無可替代的成了沈園的魂魄，靜靜地矗立着千年的情殤，演繹着一個悽婉的愛情故事。

放翁與唐婉本是一對錶兄妹，青梅竹馬的他們終成神仙美眷。可是他們太眷戀那份彼此的深情。從此後，整日裏耳鬢廝磨，談詩論賦。年輕的放翁便沉溺於兒女私情，遠離了功名利祿。不想卻因此惱了母親，一是因爲兒子的不思進取，二是因爲唐婉沒有生育，逼着兒子寫休書。放翁本不是一個怯懦的`人呵，曾經“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更有那“三萬裏河東入海，八千仞嶽上摩天”。可是，在母親和最愛的女人面前，卻做了怯懦和隱忍的人，生生地，休了至愛的妻。於是，他由母親做主，娶了王氏淑女，而她，也由家人做主，另嫁江南名士趙士程。

時光荏苒，十年後陸游獨自去了沈園，那可是他和唐婉常去的園林呵。擡頭間，竟望見她與趙士程相攜遊春。時空凝住，他看見的，依稀還是當年的眉眼。十年之前，他們分離，十年之後，相遇沈園。縱然是情深似海，亦不能執子之手；縱然有千般眷戀，亦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她差人給他送來了一壺黃藤酒，而他，隔着搖曳的楊柳，看見她在小軒中與丈夫淺飲低酌。相逢卻無語，他有着錐心的痛楚。於是，酒後提筆，在沈園的牆上留下一闋傷心欲絕的《釵頭鳳》———“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帶着滿腹的遺憾，陸游從此後離別家鄉，北上抗金，輾轉川蜀。

一年後的春天，唐婉再遊此園，驚見壁上的墨痕猶新，傷心飲泣，在後面和上一闋———“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一闋寫完，已是傷筋動骨，回去後，唐婉一病不起，鬱鬱而終。

在這面斷垣邊佇立良久，竟是不敢再跟隨着導遊。浸潤在千古情殤裏，心底裏便抗拒着那份喧譁。獨自一人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徜徉間，便看見一古亭孑然，上書“孤鶴軒”，一副楹聯也是柔情百轉，不勝悽然。“宮牆柳，一片柔情，付與東風飛白絮；六曲欄，幾多倚思，頻拋細雨送黃昏。”

踏在傷心橋上，橋下碧波依舊。只是，再也照不見故人的容顏。“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聽說四十年之後，放翁再入沈園，兩鬢如雪的他看到沈園的景色依舊，不禁悵然涕下：“沈家園裏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靜靜地在那亭臺樓榭間憑弔一段悽美的愛情，竟有一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離開沈園時，忍不住回頭，看那無語的“斷雲石”，輕輕喟嘆：“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一聲感慨，千古依然，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