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牌散文

我家的狗狗是常愛擡頭遠觀的，彷彿是指點江山的“狗物”，總愛睥睨人間。

幾年前，我專專心心給它掛了一個牌子：不咬人。

掛牌，意即開始。這裏所謂“開始”，非是我的狗狗開始不咬人，只是自今起向人們宣告：它並不咬人，不需棒打，更不許棒打。

掛牌之初衷，自然是不忍於狗狗的捱打。小孩兒不自知，亂與嬉戲，不想狗狗過於熱情，把個小兒按倒在地，除了引來嚎啕哭聲和小孩家人的棍棒伺候外，還有狗狗的茫然無措。狗之無措，表現爲踟躕黯然，不知何往。那一日它走回來的時候的那副狼狽相，一如沒孃的孩子——儘管真的沒娘，可它還有我，在它眼裏，我是主人，或曰小兄弟。狗狗於我指間的舔舐，癢癢的，疼疼的，然而卻是種親切的答應，答應不再“行兇”。於我看來，狗狗不曾落水，沒必要施以棍棒；即使不幸落了水，也該幫襯一把，而非暴力相向。掛牌，是告訴看到的人，我的狗，不除良犬，還在心上拴了鏈——雖不足以拘住張舞的爪牙，然而也不至於隨便施暴。

撫狗之餘仔細一想，狗與狗的世界，還真真兒的酷似人間，只除了狗的身爲猛獸而不自知，不似人之自詡高等。

曾見放狗咬狗者，本欲看自家狗狗逞威施暴，不想反被暴虐，不成狗形，於是乎一改初時模樣，爲自家寵物撐起腰來，“亂了倫常”。竊以爲此類主人未免太過護短，本不該心有壞意，又不能亂站位，以“人”之身份與狗相搏。兩狗相鬥，說不定是嬉戲打鬧，或而名之爲“切磋武藝”。勝敗高低，全憑看家本領。正是所謂“擂臺之上，死生有命”。若是露出齧人的巨齒窮兇極惡，那也只是鬥到濃處“原形畢露”——它們本是犬，有着獵食本性，完全不必看客操心——此所謂看客，無非是懷挑釁之心的狗主人。不能夠只許人類互欺，不許狗狗咬仗。聞聽常言道，打狗尚需看主人。要狗主人當場聽自家寵物淒厲的'叫聲，未免太過殘忍。然而至於別家狗狗，棍棒之下，那樣的叫聲似乎是養心的奏樂，可令自己徜徉於報復的快感之中，不能自知。如斯，真真是可怕至極。

其實往寬敞處想，撒開了鏈子，人，未必是狗的敵手。

早就有斷鏈之想法，然而又不忍狗狗捱打，終於未能實施。我之罪孽，在於把狗狗從一個囚籠送至一個喚名“地獄”的所在。那日掛牌，狠下心來，將早已變形的犬心和狗狗的爪牙一併拴捆，揉成了一團。掛牌之時，狗狗迥異的目光倏忽黯然——想是厭極了它的主人，又或者是心中明火被徹底掩熄，再也難有澄明。

數年過去，牌子早已朽腐。自掛牌以後，總未曾見過狗狗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