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思念散文
【前言】
母親說：“那年，我生下你，中秋的月亮很圓，夜色很涼。”此時，皎潔的月光正從夜空裏一束一束地擲下，從媽媽不再年輕的臉上滑落……
【母親的眼淚】
5歲時，我還在院子裏學着找葡萄的根，學着踩樹上落下的花。記憶穿過懵懂的手，握不住一顆回憶的芽。
子時，月半彎。家裏來了好多人，父親靜靜躺在竹牀上，蓋着一層白的被。所有的人都在哭，哭聲中有道士的吟唱在超度早逝的魂。
你坐在父親旁邊嚎啕不止，悲傷是夜黑的底色，絕望是天空無法觸覺的寒意。我在你的懷裏，看着眼淚一顆顆飛，像流星帶着灼熱的疼，像牙齒長着噬人的輪。我不懂那麼多的淚爲何止就止不住，我不懂爲何人死去了就永遠回不來，我不懂爲何天上的月牙像一彎寒氣的鉤，生生鉤了人的魂。
沒有父親的夜晚，多少次被你的悲傷驚醒。總望見記憶的碧雲上斜掛着一彎淺金的鉤，搖搖欲墜，像破碎的花。
我難過地坐在你的懷裏，一次又一次擦你的淚。滾滾而來的眼淚是夜晚的傷，而我的小手接不了那麼多的疼。
從此，害怕夜晚。很多年裏，我的哀傷無法觸碰夜的緣。
10歲時，我已經懂得用自己的乖巧換來你的笑。那夜，你又要去瑞安進貨了。黑暗中的我緊緊地閉着眼睛，彷彿看到噩夢的手攥住我的心。它眨着猙獰的眼在我的夢中策劃一出又一出的車禍，顧不上穿鞋子，赤腳奔跑在子時的大街上。寒夜的'風吹我的長髮，淡淡的月眨着冷冷的眼。子時的大街詭異着暗夜的沉默，我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閉着眼跑過那個狂笑的瘋子，跑過那條汪汪亂叫的黃狗，跑過那滿是亂石的小橋。那輛車還靜靜地停在公路邊。
我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爲自己的委屈，爲自己的擔心。
“媽媽，媽媽，我們回家，不要去，不要去。”我揪着你的衣服再也不願放手。
“怎麼了？怎麼了？”你忙不迭地問。
我搖着頭，搖落一臉的淚，不能說，不能說，我只是害怕車子帶着你墜入黑暗，永不回來，像父親一樣。
“回家，回家，回家……”我語無倫次。
無法遏制的害怕像決堤的洪水，淹沒在回家的囈語裏。那一夜，你摟着我回家，眼淚紛紛而下……
13歲時，我已經是一個初中生了，叛逆攀爬青春的容顏。
你領來一個男人說這是新爸爸。突如其來的驚訝，像重磅的打擊，落差跌出洶涌的憤怒。趁着夜，我逃離所謂的新家。溪邊徹骨的冷水，浸入腳跟，躥升到全身，一如我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子時的月牙斜斜地立着，眨着嘲笑的眼，似乎在笑我的多餘。我雙手狠命地拍打水花，只希望冰冷淋漓地擁抱我的悲傷。
“小丫，小丫……”你的聲音穿過稀薄的月光，焦急的擔心落入一地的水花。月光在水面晃盪，像水銀崩裂，破碎的銀光像我絕望的溫度。
佇立在水面不聲不響，一任冬天的風把我的哀傷雕塑。
你還是找到了我，發凌亂，手顫抖。焦急與擔心是脣角的蒼白，那一刻，你擁我入懷。眼淚止不住地流淌，一顆，一顆，流入我冰冷的心。
“回家，回家......”你喃喃地自語，暖暖的眼淚融化了我心裏的冰。
28歲時，我披着婚紗離開你，走向人生的另一個起點。
那夜，月亮很圓，燃燒着太陽的溫度。我在夜裏啓程，據說誰家的新娘早，誰家的風水好。一輛車子，沾滿粉紅的花。你看着他拉着我的手，你看着他抱着我下了樓，你看着他把我送到你面前話別。
養了28年，疼了28年，卻在那一刻把我交給了別的人，未開口，淚已涌。我突然發現，你的鬢角斑白，突然發現你的皺紋漸長。“好好地過，好好地過……”淚水模糊了你的囑咐，轉身的剎那，抹淚的手生生疼了我的心……
那夜，我坐着車離開了你，天上的圓月燃燒出太陽的溫度。即使時光不能永恆，我也會記住，子時，你的淚，有着太陽的味道……
【母親的溫度】
星星在無垠的天際眨着漫天的眼，田野裏風呼呼地凜冽滑翔，月兒清冷地泄下一片片銀光，狗的吠聲響亮地竄起又忽得淹沒在蒼茫的夜色裏……母親與外婆坐在瀰漫暖意的竈臺前閒話家常，你雙手在胸前輕輕圍攏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我靠着你並不粗壯的臂膀，倚着你平穩踏實的心跳，在你們絮絮叨叨的話語中，漸漸地閉合昏昏欲睡的眼。睡夢中，只覺得暖意沉沉。它，汩汩而來，絲絲滲透，從四面八方向我層層襲來。這暖暖的溫度帶着陽光的馨香，散着慈愛的芬芳，裹着愛意，攜着寵溺，讓我在夢中笑得無拘無束。
對你的記憶，在那一刻，便停留在了那暖暖的懷抱裏。
夜越發地深了，母親揹着沉睡的我踏上回家的路。伏在你的背上，我清晰地聽到你的雙腳踩在地面發出高低不平的腳步聲。“沓，沓”的聲音混着你略微喘氣的聲音，組成了美妙的旋律，伴着你背部緩緩傳來的洋洋暖意，我在凜冽的夜空找到了一道溫暖的屏障。於是，在你的背上我枕着滿懷的暖意，又一次地進入甜甜的夢鄉。
那一刻，對你的記憶，流連在那暖意融融的背上。
時光拋卻了歲月的長河，我漸漸地長大了，也成了一名母親，可我依然是你心裏長不大的孩子。你不辭辛勞地幫我準備可口的飯菜，每次總是叮囑我：“慢慢吃，菜多吃一點，喜歡吃什麼，和我說……”你毫無怨言地幫我帶五歲的孩子，以至我的女兒張口就說：“外婆是最親的人，外婆燒得飯菜是甜甜的，我最喜歡的人是外婆……”我感冒了咳嗽了，你總是緊鎖眉頭，擔心地望着我。一會兒給我煮各種滋補的藥，一會兒去山上採集治療咳嗽的草藥，一碗一碗地端到我面前。團團的熱氣嫋嫋升騰，透過迷濛的白，我分明看到你已然不年輕，兩鬢斑白的髮絲訴說着生活的滄桑，漸長的紋路鐫刻着你一生的坎坷，可你眼裏對我的關愛依然濃郁、依然芬芳。碗底灼灼的溫度，直達我的手心，延伸到我的心裏……
那一刻，我明白，對你的記憶，便是那盛滿濃濃關愛的暖暖湯藥，和在我耳畔時時響起的暖暖叮嚀……
記憶穿過陽光，紛紛揚揚，如一羣羣飛舞的小花，朵朵明亮的光，開成燦爛的花，暖暖的溫度，如同母親的味道……
【母親的快樂】
今年，在義烏過年。因爲哥哥在義烏買了新房子，裝修得金碧輝煌，三兄妹相約新年在義烏團聚。
廚房裏母親在快樂地忙碌，洗菜、燒飯、剖魚、翻炒……“開飯啦，大家來吃嘍！”滿滿一桌的飯菜，因母親暖暖的呼喚，愈發地香氣撲鼻。“大家快吃，多吃點……”或許，於母親而言，看着兒女津津有味地吃她燒的飯菜就是最快樂的。所以，每餐的飯菜她都忙碌地張羅。
今年，母親是快樂的，從心底裏洋溢出來的喜悅像圈圈盪漾的波紋，一不小心沾滿細細的皺紋，感染了身邊的每一個人。的確，哥哥在義烏小有成就，讓母親掩藏不住滿心的自豪與欣喜。曾經，讓母親那麼操心的一個兒子，現在成了母親的驕傲。三個兒女都讓她徹底地放心併爲之自豪。
看着兒女們都很幸福，母親是那樣的開心。看着兒子裝修的新房，灑下快樂的感嘆：“這房間佈置得真豪華啊！廚房真好用哦！電視可真大真清晰呀……”看着三個孫輩在客廳嬉戲追逐，響起聲聲親切的叮囑：“小心點哦，別摔着了，坐下來吃點零食吧，大的要帶好小的……”望着滿桌的飯菜，念起遠在溫州的姐姐：要是你姐也早點過來就好了，這麼多好吃的……
看着母親忙碌的背影，聽着母親喜悅的嘮叨，一絲辛酸瀰漫心頭，那是苦盡甘來的酸楚，那是歷盡滄桑的悸動。母親的一生經歷太多坎坷，姍姍來遲的快樂顯得那樣的彌足珍貴。
五歲那年，父親留下一身的債務和三個未成年的孩子撒手人寰。濃濃的哀傷，悲慼的哭聲，像一張巨大的網，將母親心底的苦沉沉籠罩。小小的我就能感受母親所散發的濃厚哀傷，那鑽心刺骨的痛，給我烙下深深的童年印記。
二十七歲那年，母親再一次遭遇生命裏的劫，繼父患上癌症，母親目睹了其術後傷口的開裂，又急又氣，導致腦子裏的動脈瘤破裂……那是一串苦難的日子，以至於以後一看到醫院，我就心怵不已。
“哈哈，你們看，這房間的顏色搭配得真協調，我兒子的眼光就是好……”此刻，房間裏又傳來母親那爽朗的笑聲。是的，一切的苦難都已過去，母親在晚年迎來了她的幸福，三個孩子都讓她欣慰併爲之開懷。
【後記】
“媽媽，那年你生我肯定很痛很痛吧？”我總是這樣問。
“早忘記了，只記得那晚月光明亮，你的哭聲很響亮。”母親總是這樣回答。
月光明亮，哭聲響亮。
天下所有的母親都這樣，如天空那一輪最完滿的月，每一絲的清輝裏都蘊含着愛的光澤，閃閃的，亮亮的，無邊無際的……
又是一年中秋至，我的生日，母親的受難日。她生了我養了我，一輩子疼着我愛着我，而我又給了她什麼？
秋思，秋思，有一種思念，在這中秋裏刻骨銘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