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們在他經過的地方把路照亮散文

金萬哲是韓國首爾麻浦區西橋東的一位六十五歲的爺爺，自從二十年前妻子病逝後就和兒子一家一起生活。眼看着孫女都參加工作了，退休後一個人在家的他突然覺得很冷清，於是，他說服家人找了一份清早送牛奶的工作。

一個寒冷的清晨，當很多人還在被窩裏做着甜蜜的美夢時，他如往常一樣騎着電動車出門了。牛奶剛送完，天空竟飄起了雪花，回去的路上，在一個上坡處昏暗的路燈下，他看到了一個裹着頭巾拉着車的人正奮力爬坡。因爲路滑那人突然摔了一跤，車子順勢而下，上面的東西也凌亂地撒了一地。他有些不忍，索性下了車上前幫一把。走近，才發現是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女人，她拉的車上全是一些撿來的廢品。女人的圍巾被風吹開，露出花白頭髮和滄桑的臉龐，他想，如此大的年紀應該兒孫滿堂享受天倫之樂的，怎麼會在寒冷的早晨撿垃圾呢？女人連聲道謝，他看着她踽踽的背影一陣感傷。

後來，他們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在路口相遇。基於同情，他偶爾會幫助她推下車，有一次，他把剩下的一包牛奶遞過來，當她慌忙從口袋裏翻出錢時，他已經騎車走遠了。

彷彿習慣了她每天早上的身影，此後有兩天沒看到她，他莫名地有些擔心。第三天，她又出現了。他裝着不經意地問怎麼了，她說感冒了，實在爬不起來了。他沒有繼續追問，生怕她有什麼誤會，只是後來他總是從牛奶站裏整理出很多空盒子來偷偷放在她的車子上。她很感激，但又無以爲報，只能在他離開時說聲：騎車小心，一路平安。

見面多了，也就相對熟悉了些。有時，他們會停下來說些話，他說自己死去的太太和兒子孫女，而她從不談自己的家庭，只是沉默。一天，他剛拐到路口，就看到她狠狠地摔了一跤。這次，她扭到了腳。他堅持送她到醫院，她說什麼也不去，只是說休息幾天就好了。可沒走兩步，豆大的汗珠就滴了下來。最終，他把她帶到了醫院。

醫生問她姓名，她怯怯地答不上來，只說自己姓宋。送她回家的那天，她向他說了自己的過往。原來，她出生在韓國江原道的一個偏僻貧窮的小山村，她還沒出生，父親就在事故中去世了。母親生她時難產而亡，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沒人給她取名字，只叫她姓宋的。18歲那年，她和同村的一個男孩結婚了。婚後不久，兩個人辭別家鄉來到首爾。本想做點生意餬口，可男人來到都市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有不順就對她非打即罵。她曾想到一死了之，可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懷孕了。等她生下女兒，男人也一去不回。她只有靠撿垃圾生活，女兒不到一歲就得了嚴重的病，無錢醫治求藥無門，她眼睜睜看着女兒也離她而去。這些年來，她蜷縮在一個小房子裏苟活到現在。

聽到她的故事，他的心生生地疼。那天，他整夜合不上眼，眼前都是她這些年的悲慘遭遇。他決定幫她，知道韓國有現行對孤寡老人的補助政策，就拉着她辦理。她第一次走進莊嚴的政府部門，進去後才發現自己竟然沒有身份證。他領着她第一次坐在鏡頭前照相，辦理完一切手續，他給她起了一個名字宋怡芬，怡芬在韓語裏與美麗同音。在他眼裏，她是最美麗的。

發補助那天，她請他來家裏，用廉價的蔬菜卻做了滿滿一桌子的食物，兩位六十開外的老人敞開心扉促膝長談。也從那天起，每天早上，他會早起半個小時，特意繞道她住的樓下按響喇叭，直到她房間的燈亮起，他才喜笑顏開地去送牛奶。送完牛奶，他又陪她把撿的東西送到收購站。他第一次正式寫信約她，穿戴一新的他遲遲不見她出現。原來，不認識字的她等求助放學路過的小學生明白信中表達的意思趕到後，已經足足遲到了兩個小時。看着他瑟瑟發抖地守在原地，她的心既甜蜜又心疼。再約她，他不再寫字而是畫畫，因爲一目瞭然的畫她看得懂。

那個冬天雖然寒冷，但對於兩位老人來說，又是浪漫和溫暖的。她的生日到了，在身份證上記住她生日的他準備了蠟燭和蛋糕。這是她生平第一次過生日，她臉上呈現出少女的羞澀，她拿出花了很大一部分積蓄的爲他買的毛衣，最後，她竟然還在一張紙上寫出歪歪扭扭的字來。字很大，偌大的一張紙只有一句話：萬哲先生，謝謝你，署名宋怡芬。原來，爲了能寫出他的名字，她不厭其煩地央求隔壁的小朋友教她識書寫字。

他每天穿着她送的毛衣，如得到寶貝的孩子一樣到處炫耀。兒子察覺到他的變化，開始追問他。他決定向家人攤牌，然後迎她回家。可兒子媳婦堅決反對，並言辭鑿鑿認定她是看上了他的家產。疼愛孩子的他第一次大發雷霆，一怒之下搬出了家門，隻身來到她狹小的房間。那晚，看着他滿是笑意熟睡的臉，她淚流滿面。

本以爲兩個人可以相互依偎度過餘生，可他家人的強烈反對還是讓她感到了莫名的壓力，她很恐懼他會因爲自己無家可歸衆叛親離。幾天後的早上，在路口等她一起回家的他最終沒看到她的人影。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她的消息，她猶如瞬間蒸發了。

他病倒了，身體剛好了點就發瘋地去找她。最後，他想起了她老家的地址，跑很遠很遠的路，在平原道的那個村落裏，他找到了她。當她看到出現在面前憔悴的他，她抑制住內心的慌亂說，我很小就離開家了，在城市裏生活了大半輩子，可那裏始終不是我的家。這裏，纔是我最終的歸宿，你的幸福應該是守在兒女身邊頤養天年。看她意志堅決，他沒有再堅持，最後一次彼此擁抱對方，他留着渾濁的老淚離開了，而她，看着他離去的背影也流淚不止。

2011年3月，原本硬朗的.他在那個相遇的路口發生車禍與世長辭，聽聞消息的她又回到了原來居住的地方。現在，如果你有機會來到這裏，也許會看到這一幕：每天天還沒亮，總有一個老婦人守在一個路燈下，這個由她自費可以控制開關的路燈，總是開得足足的亮亮的。如果你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會喃喃地告訴你：我要站在他經過的地方，替他把路照亮。

【帶着你的靈魂奔走】

魯迪和杜莉是德國弗萊堡城鎮一對鶼鰈情深的夫妻。魯迪一直是個嚴肅的典型德國男人，他在小鎮的垃圾處理站勤勤懇懇地工作，每天早出晚歸。他的妻子杜莉活潑開朗，從小就喜歡舞蹈和旅遊，並立志做一個舞蹈演員，但自從碰到魯迪結婚生子後，就安心地做了全職太太，盡心竭力地照顧起全家的生活。孩子們長大後一個個都離開了小鎮，相依爲命的老兩口也過得其樂融融。

在魯迪63歲那年，在一次體驗中，醫生悄悄地留下了杜莉。儘管醫生儘量語氣委婉，可聽聞結果的杜莉還是如被晴天霹雷般被炸呆了，體驗顯示魯迪得了癌症。醫生說，儘管魯迪現在看起來一切正常，但他的症狀已是晚期，隨時就會惡化失去生命。杜莉強忍着悲傷，看着每天依舊神采奕奕上班的魯迪，她不知道該如何告訴魯迪這個現實，她怕他經不起這樣的打擊而一蹶不振，萎靡不起。

杜莉一個人保守着這個祕密，可夜半時分，她總是突然醒來，夜不能寐。無奈之下，他決定給在外地的大兒子打電話。大兒子丹尼斯一家四口住在柏林，平時工作很忙，也很少回來。可電話是留言。杜莉有些失望，轉瞬就釋然了，她也不忍心攪亂大家的生活，於是，隨便說了幾句家常話，就掛了電話。

但杜莉覺得，生活再也不能這樣過下去了，她不能就這樣看着魯迪一天天走向死亡。幾天後，杜莉向魯迪提議：我們去旅遊吧，你該退休了，我也65歲，我們先去柏林再去日本看看孩子們，然後陪我去富士山吧。沒想到，一向不喜歡出門的魯迪竟然答應了。

他們的第一站就是柏林，爲了不打擾孩子們的生活，他們很少來這座城市。到了大兒子丹尼斯家，就看到他們在忙亂地打掃衛生，收拾房間。孫子孫女不情願地和爸爸媽媽睡在了一起，因爲魯迪和杜莉佔據了他們的兒童房。晚飯時，魯迪和杜莉的女兒卡丹也急匆匆地趕到了。很少做飯的孩子們爲了他們也開始下廚，可吃飯時大家才發現彼此的口味截然不同。看着手忙腳亂的孩子，魯迪感到有些愧疚。可杜莉固執地要和孩子多相處下，也就將就住了下來。

以後的日子，兒子媳婦去上班，孫子孫女去上學，魯迪和杜莉窩在陌生的環境裏更顯得孤單。於是兩個人攙扶着去逛街，可逛了一半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卡丹接到電話後匆匆趕到，接他們回家後，卡丹就劈頭蓋臉地埋怨起來，我店裏那麼忙，你們不認識路就不要出去亂跑啊，如果這樣，還不如去弟弟卡爾那裏呢？

想起他們的小兒子比爾，杜莉更加傷心了。從小是個乖乖仔的比爾，大學畢業後就去了東京，那個遙遠的國度他們一次都沒去過。

魯迪嚷着要回去，杜莉說，要不，我們去海邊吧，還記得嗎，我們談戀愛的時候去過一次，比爾5歲時，我們一家去過一次，從此再沒去過。於是，兩個人留個便條就去了海邊。

在海邊呆了一個星期。臨走的前晚，杜莉興奮地說，晚上有個日本舞蹈家有一場演出，讓魯迪陪她去看。這是第一次魯迪陪杜莉走進劇院，可剛開演不久，魯迪就睡着了。醒來，已散場。那晚，杜莉竟然在房間裏跳起了舞，看着興奮的杜莉，魯迪也喝了點酒。

第二天，魯迪很晚才醒來，睜開眼他發現躺在身邊的杜莉竟然沒有了呼吸。失去了相伴一生的妻子，魯迪發現自己完全不能生活，但爲了不影響孩子們的生活，辦完杜莉的喪事，他又一個人回到了小鎮。

缺少杜莉的房間一點都不真實，杜莉的影子無處不在，魯迪陷入無盡的思念中，在收拾杜莉的遺物時，魯迪發現了一個塵封很久的影集。那是年輕的杜莉穿着舞蹈服，一張張張揚着激情，還有一張明信片，上面是日本的櫻花和富士山。

魯迪決定去完成杜莉的心願，他帶上所有的積蓄和杜莉的貼身衣物去了日本。比爾在機場看到蒼老的父親，他怎麼也沒想到，父親第一次來看他，竟然是在失去母親後。在高樓林立的東京，比爾住的房子很小。魯迪睡牀，他就只能睡在沙發上，比爾每天匆忙地上下班，語言不通的魯迪又只能被關在房間裏。

魯迪完全靜不下來，睜開眼就是杜莉跳舞的樣子。他決定要去看櫻花，去富士山，他要把杜莉渴望走而沒走成的路走一遍。比爾上班很忙，完全沒時間陪他。只要比爾一出門，魯迪就爲自己的旅遊悄悄做着準備，他準備了很多布條，隨手拿着一個識文認字的圖冊一路走一路問，每走一段路他就綁一個布條做記號以便找到回家的路。

半個月後，他正式出發了。第一天，他把比爾的家裏從裏到外打掃的乾乾淨淨。第二天，他找到了菜市場，按照杜莉的方法第一次下廚做了比爾愛吃的包菜卷。第三天，他去了一個公園看了一下午的櫻花。第四天，他到附近的劇院看了一場杜莉鍾愛的舞蹈演出。第五天，他費盡心力找到去富士山的路線。第六天，坐了兩個小時的車，他到了富士山腳下。那天晚上，他沒有回到比爾的住處。

第七天的早上，比爾焦急地接到電話。等他慌忙趕到富士山腳下時，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父親魯迪。魯迪彷彿睡着了，他的臉上露着笑容，身上穿着杜莉的貼身衣服，彎曲的手彷彿是擺着跳舞的姿勢。

魯迪就這樣永遠地離開了。比爾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周圍站滿了早起旅遊的人，其中一個人說，那天早上，天還沒亮，他就看到一個老人靜靜地站在富士山腳下，不久，老人就開始跳舞，那笨拙的舞蹈，老人跳了一遍又一遍。

這就德國一對老人的愛情，雖然平凡瑣碎，但在年輕人氾濫的快餐愛情裏，他們又是如此的神聖。杜莉想讓魯迪的餘生充滿美好的回憶，而魯迪則希望彌補杜莉生前放棄的喜好。愛一個人，他就住在你的心裏，住在你的身體裏。當你帶着他的靈魂四處奔走時，你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