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籠照亮回家的路散文
一
時光真是個留不住的客，剛剛送走春節，十五就到了。我們當地流傳着“十五圓圓，十六扁扁。”的說法。是說十五是吃元宵的日，寓意着舉家團圓。十六吃餃子，因爲過了十六，一年重新開始，“出門的餃子回家的面”，吃餃子也是爲出外謀生的親人送行。可小時候因物質生活很匱乏，我們沒有吃過元宵，只聽娘說元宵是一種圓圓的，粘粘的麪食，咬一口滿口流糖，弄不好就把嘴燙出泡了！可大人越是說得恐怖，我們越是充滿好奇，渴望有一天能吃上這個“燙嘴”的元宵。
十五雖無緣吃上元宵，給我們的驚喜還是有的。吃餃子，打燈籠也是我們日夜的期盼。因此十五，既是個充滿好奇的日子又是個有着夢想的佳節。
那時我們玩的燈籠沒有帶電池的燈籠，也沒有現在的燈籠新穎華麗。最好只是紙燈籠，很粗糙簡陋。就是那樣的燈籠，在窮人家的孩子們眼裏也是可望不可及的“洋燈籠”，因爲我們根本沒錢去買。記得那年十五前夕，我們四個夥伴聚在院子裏，我提議咱們來個燈籠會吧。有燈籠的打燈籠，沒有燈籠可以自制，用材不限，看看誰的燈籠精美，比比大家的聰明才智。我的建議一出口，立刻得到大家的響應。
我們的老大胖妞姐拿來不知從哪拾到的一個酒盒子，把酒盒子口上多餘的部分撕去，四周用錐子捅出花朵樣的小窟窿，底部去掉，取而代之一塊小木片牢牢地固定在底部，上面放上拇指粗的小蠟燭，再找來紅繩子系在酒盒兩邊，這樣一個別致的小燈籠在她巧手的操作下完成了！看到胖妞的小燈籠，小花不甘落後，也打算做個同樣的燈籠，可她沒有酒盒，只能用一個廢舊的紙盒子，效仿胖妞的做法開始一步步去做；小豆子的燈籠是大紅紙糊的，爲此，她爸爸用鐵絲做了個簡易燈籠架，她小心翼翼地糊好了燈籠，在底下安上一塊木板，變成了一個直筒紅燈籠；黑蛋是我們中間唯一的男孩，黑腦門裏藏滿怪主意，看到我們女孩在一起製作燈籠，也過來湊熱鬧。他別出心裁地從家裏廚房找來一個白菜根子，把白菜根裏軟的根挖空，放上蠟燭，又找來一個罐頭瓶，把燒熱的鐵絲圍在瓶子底部，然後放入水中冷卻，瓶底很快就會脫離。一塊木板套在罐頭瓶底部，把白菜根放進罐頭瓶裏，木板兩邊繫上鐵絲，便成了一個透明玻璃的燈籠。他的這個燈籠在我們眼前一晃悠，立刻吸引了我們好奇的目光，幾雙新奇眼睛圍着這個燈籠在轉，看着黑不溜秋的黑蛋一臉的得意，一副神奇莫測的樣子。大家在一起猜想着，他是用什麼辦法把瓶子底座給去下來的？而且去得整整齊齊，不落一點痕跡？不過，黑蛋還是和我有緣分，悄悄告訴我他製作燈籠的機密，要不，我怎麼能知道其中的奧祕呢！
我用從姥爺家拿來的燈籠紙，燈籠架，放蠟燭的木板在拼裝燈籠。這是我年前去姥爺家，姥爺從做燈籠的村民家給我要來的。姥爺家村子雖是貧瘠的鹽鹼地，打不上來糧食。可村子人很有頭腦，他們開動智慧的大腦自謀生路，家家戶戶開始做紙燈籠，靠着做燈籠手藝維持着生活。春節前夕，娘讓我和姐姐們去給姥爺送點過年禮物，姥爺回贈我們的除了家裏小米棒子麪，再就是從鄰居家給我要來的燈籠。我沒讓舅舅給我安插，決定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回到家裏自己拼裝。
回到家後，我把自己關在裏間屋子裏，按照舅舅指點的步驟，開動腦筋，一點一點拼裝起來。我先把燈籠支架裝起來，再把印着吉祥圖案的紙糊在燈籠支架上，燈籠提手插在木板上從燈籠中穿過，一個花燈籠便安好了。當我燈籠拿在手中，望着小巧玲瓏的紙燈籠，一種成就感涌上心頭，心裏說不出的快樂。和院子裏夥伴們的燈籠比起來，我的燈籠要高檔許多，當我把燈籠拿到夥伴眼前，幾個小眼珠瞪得滾瓜溜圓，恨不得趴到燈籠上。
十五的晚上，雪花飄揚，灑灑落落的雪花給街上披上一層層潔白輕薄的絨毯。“正月十五雪打燈。”這話真靈驗！雪花像是天公派來的仙女，在抖動着她那白色的羽毛扇，瀟瀟灑灑降落人間。雪天絲毫沒減弱人們過節的興趣，反而給人們增添了節日的情趣。街上炮聲連天，禮花不斷，把天空妝點的五彩繽紛。我們幾個孩子按照約定，點燃自己的燈籠，排好隊走向街頭。
我們的燈籠立刻吸引了街上人的目光。街道兩邊人們在注目觀看，指指點點。我的花燈籠，胖妞姐的酒盒燈籠，小花的紙盒燈籠，小豆子的紅燈籠，黑蛋的玻璃燈……形態各異的燈籠在我們手中星光點點，滿街的孩子們跟着我們隊伍後面，和我們一起唱着屬於我們的歌謠：“燈籠會，燈籠會，氣的.小孩不瞌睡……”聽着我們幼嫩的童聲，看着我們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打着奇形怪狀的燈籠，光彩奪目，街上人讚不絕口，人們樂得笑彎了腰，我們孩子們爲街上人做了一道節日的晚餐，創造了充滿樂趣的節日氣氛。
二
我們打着燈籠從街東頭走到街西頭，天色越來越黑，燈籠在漆黑的街巷裏格外耀眼，雪花飄灑着打在我們的燈籠上，像蝴蝶般圍着燈籠飛舞。我們幾個孩子越玩越上勁，蠟燭點完了，重新點上，小手凍的通紅，興趣依然盎然。長長的街道留下我們閃爍的燈光，白白雪地留下我們幼小的足跡，整個街道因爲有了我們的燈籠變得格外溫馨。
街道走到了盡頭，穿過一條馬路就是小河邊，小河邊有處小樹林，是我們經常遊玩嬉戲的好去處。這時，黑蛋提議：“我們去小樹林玩吧！”
胖妞姐猶豫了:“天太黑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家吧！”
“不！”我執拗地說道：“我們有燈籠怕啥呢！越是黑的地方打着燈籠才帶勁！你們說，是不是呢？”我衝着大家擠眉弄眼。
他們幾個心領神會，忙應和着：“就是，我們人多，又有燈籠壯膽，我們不怕！”
黑蛋還從口袋中掏出一把小蠟燭：“誰沒了蠟燭，我有的是蠟燭。”
看着我們期待的目光，胖妞不再做聲。我們一行幾個高興地手持燈籠，向着馬路對過的小樹林走去。
夜中的小樹林格外神祕。這片城市中的森林，圍着一條小河蜿蜒而生。春夏秋季節小河水湍流不息，成爲我們遊玩的最好去處。冬天裏的河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旁的樹林上，落滿了蓬鬆鬆的雪花。我們走進小樹林，燈籠把樹林照得一片通明，落葉隨處可見，瑟瑟北風讓人不寒而慄，我們說笑着沿小河邊向着小樹林深處走去。越往前走離家越遠，到了荒郊野外。這裏遠離鬧市，人跡罕至，空曠荒涼，遠處幽靜深遠，更讓小樹林神祕莫測，平日裏我們都是在白天來，夜晚來這裏還是第一次，可我們這幫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孩子們，仗着手中燈籠壯膽，感到一種冒險的刺激，反而更興奮，用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打破寂靜的小樹林，黑蛋甚至放聲高喊兩聲，幼嫩的嗓音在夜空傳出很遠，接着，一陣肆無忌憚的笑聲，把寂靜的小樹林攪得不得安寧。
我們正在走着，胖妞突然停止了腳步。悄聲對我們說道：“噓，大家注意，後面有人跟着我們。”我們一陣寒顫，不由自主把頭扭向身後。只見在距離我們二百來米的地方，有片燈光在閃爍，一個幼小的人影隨着燈光一閃一閃在尾隨着我們。我們幾人恐慌起來，荒涼的樹林中怎麼會有燈光呢？莫不是見了鬼？胖妞叮囑我們沉着冷靜，吹滅自己的燈籠，每人躲在一棵大樹樹林後，不要出聲。大家按照胖妞姐的命令吹滅了蠟燭，樹林裏頓時漆黑一團，大家躲在大樹後屏住呼吸，既緊張又害怕，幾雙小眼睛緊盯着這個人影。
燈光離我們越來越近，等到了我們跟前，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個手持燈籠的小女孩。只見這個小女孩四五歲的樣子，頭上梳着兩個羊角辮，圓圓胖胖的臉上長着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臉的幼稚，手裏拿着一個漂亮的小燈籠，在東張西望地四處望着，大慨她突然看到沒了人影，心中害怕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邊哭邊喊：“姐姐，哥哥，你們在哪裏，我害怕……”
我們忙從樹後面出來。黑蛋掏出火柴，挨個給我們點燃蠟燭，燈籠變得亮堂起來。小女孩看到我們，立刻破涕爲笑，紅撲撲的臉蛋上還掛着兩滴淚珠，像掛着露珠的牡丹花燦爛開放，格外逗人。她天真地說道：“姐姐，哥哥，我和你們一起玩燈籠會！”
這個從天而降的漂亮女孩，讓我們有點摸不着頭腦。
“你是哪裏人？怎麼在跟着我們？”胖妞姐問着小女孩。
小女孩沒有回答胖妞姐的問話，而是用小手指着來時的方向。原來，她從街上一直尾隨着我們到了小樹林。
“你家在街上住？你爸媽知道你出來嗎？”胖妞姐忙問道。
小女孩又默不作聲地搖搖頭。
“壞了！”胖妞姐不安起來，“這個女孩出來她家裏父母不知道，如果找不到她該多着急啊！”她果斷地朝我們說道：“走，我們立刻回去，把這個小妹妹送回家。”
我們按照來時的方向轉回街上。幾個人簇擁在女孩身邊，羨慕地望着她手中的漂亮燈籠，那燈籠是我們從來沒有見過樣子，大紅色的皺紋紙外觀，如同一朵花瓣在綻放，低下飄着金色的穗子，閃亮的蠟燭像是花蕊，紅中透黃，天然絕配，煞是好看。黑蛋笑嘻嘻對着女孩央求道：“咱倆換換打燈籠好嗎？”
女孩歡喜地答道:“好的。”忙把手中的燈籠遞給黑蛋，黑蛋接過來女孩燈籠喜不自禁，女孩打着他的玻璃燈籠也是歡天喜地，倆人皆大歡喜。
我們走回街道，可女孩卻找不到她的家了。我們從東頭走到街中央，又走到西頭回到東頭，胖妞姐不斷問着她家位置，小女孩的頭像個潑浪鼓似的總在搖晃。手裏的燈籠卻不停地和我們交換着。看的出，女孩很喜歡我們的燈籠。此時的她似乎不急着儘快找到家，她正在享受着手中的燈籠帶來的快樂。
三
我們領着小女孩在漫無目的地走着，街上已經有了薄薄的積雪，雪地上留下我們深一腳淺一腳的足跡，我們的手凍的通紅，手中的燈籠蠟燭也快燃燒盡了！我們只好用打着一個燈籠照路，這樣能省下很多蠟燭。可大家還是焦急起來，因爲找不到女孩家，我們可怎麼回家啊！回家晚了免不了大人一頓埋怨。
胖妞姐對着女孩說道：“你好好想想，你的家到底在東頭還是西頭？我們好有個方向去找，這樣沒目標去找，找到明天早晨也回不到你家的！”
女孩一臉迷茫，一會兒用手指着街東頭，到了街東頭又指着街西頭。黑蛋火了：“你到底懂不懂方向？拿我們開涮啊！”黑蛋吼聲很大，黑着臉，瞪着眼睛望着女孩。
看着黑蛋氣勢洶洶，女孩“哇……”地一聲哭了，委屈地說着：“我……我……我也忘了家……在哪了！”
唉！看來我們今天麻煩大了！打燈籠的快樂的心情一下子沒了。
胖妞姐果斷地說道：“今天，我們一定要找到女孩的家，現在我們挨着小巷去轉，現在她的父母一定也在找她的，我們每到一個小巷，讓女孩喊她媽媽，她媽媽聽到她的聲音一定會出來的。”
還是胖妞姐聰明啊！我們怎麼就沒想出這個法子呢？一個大街道，從東到西幾十個小巷，小巷幽長，曲折不平，小巷中胡同套衚衕，都轉遍那得多長時間啊！離開燈籠寸步難行，蠟燭也不夠用啊！用胖妞姐這個法子會事半功倍，省去我們許多時間。
於是，我們開始鑽進街道的每個小巷，每到一個小巷，女孩都大聲喊着：“媽媽，媽媽。”
有時到了一個小巷，女孩不喊了，搖着頭說道：“不是這裏，我家沒在這裏。”我們一聽，有門，女孩腦子還有記憶，雖然她不清楚家的具體位置，可她對小巷還是有印象的。
就這樣，我們領着懵懂的女孩，又是東頭小巷轉個遍。女孩一連否定了幾個小巷。眼看手中的蠟燭要用盡了，黑蛋焦急地發出了警告：“再找不到你家，我們只能摸黑了！”聞聽此言，我們的速度加快了。女孩也睜大了眼睛，神態緊張起來，臉上冒出了汗，看得出，她在極力思考着，分辨着眼前的每個目標。
急匆匆中來到街中央的一個小巷，女孩突然加快了腳步，朝着小巷中一個衚衕徑直走去，衚衕口站着有個人影，女孩高喊着：“媽媽，媽媽！”
聞聽喊聲，這個人影朝着女孩急促走來，走近一看，是個三十來歲的阿姨。阿姨見到女孩一下子把她拉在懷裏，帶着哭腔說道：“英子！我的祖宗啊，可算找到你了，你把爸媽急死了！”
英子被她媽媽摟在懷裏，阿姨淚眼婆娑。看到英子終於找到了家，我們幾個鬆了口氣，準備要離去。
英子忙從她媽媽懷裏掙脫出來，對着媽媽說道：“媽媽，是這幾個姐姐和哥哥把我送回來的，她們還讓我玩她們自己做的燈籠，她們的燈籠可好了！”
阿姨感激地對我們說道：“孩子們，謝謝你們把英子送回來，這大冷的天讓你們受苦了，走家坐坐去，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胖妞姐忙說道：“不了，妹妹找到了家，我們也放心了！我們得趕緊回家，要不我們的爹孃也會着急的！”
阿姨拉着胖妞姐的手不鬆開，執着說道：“英子爸爸出去找她了！回來得讓他見見你們面啊！等他回來讓他送你們回家，給你們父母解釋。走，今天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們走的！”
英子也在推着胖妞姐，又過來拉我的手：“走吧，姐姐，我不讓你們走！”推推搡搡中，阿姨和英子把我們幾個推進了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