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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奶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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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如果還活着,今年就該過百歲大壽了。

懷念奶奶散文

想起奶奶,我耳邊就好像又響起嗡嗡的紡線聲。從記事到初中畢業,我都是在這軟綿綿、懶洋洋的聲音中入睡。早前,一家人的鋪蓋用布,都是奶奶一手紡織,一直到人們不稀罕才作罷。土布作牀單、被套,冬天裏用,暖和,睡覺特別踏實,不同於機紡布:滑溜溜,涼冰冰的。現在好像又在興起土布牀單:小區裏偶有叫賣,不知是真是假。

在我的印象裏,奶奶總是笑吟吟的,要麼忙裏忙外,要麼安安靜靜地坐着,話不多,更別說和誰扯閒話。我極少看到她生氣,她老說:“生氣當不得飯吃,不划算。”奶奶不到四十就守寡,一生清守,但她依然樂觀,對孫子輩極盡呵護。我記得,無論誰回來得多晚,她都必定會下竈忙活,絕不會偷懶讓誰餓肚子。現在,這成了我們各個小家的傳統。

奶奶不是我的親奶奶。父親八歲時,親媽就去世了。爺爺輩三兄弟,勤耙苦做,掙下一份不錯的家業,然而卻只有父親一名男丁,想要香火旺盛些,於是爺爺就再娶了一位陸氏女子,也就是後來的奶奶。

奶奶出身中等人家,雖未讀書,但很識大體,視父親爲己出,很快就讓父親走出了喪母的陰影。父親在世時時常對我們唸叨她的好處,言辭間滿是尊敬、感動。後來,父親把對奶奶的感激,傾注在異母妹妹身上,竭盡全力讓小姑讀書,可是小姑因感情問題,中途放棄學業,嫁人了。父親深以爲憾。

土改前,家境頗爲寬裕,方圓十幾裏沒有人不知道,但並不像現在人想的,生活得很滋潤。唯一與他人的區別,就是房子氣派些多些,每個家庭成員都和長短工一樣:一起幹活,一起吃飯,就算三房唯一的獨苗,我父親,也不例外。

爺爺節省得近乎吝嗇!那個時代的種田人,思想很狹隘,只知道有點錢就買地置房,結果辛苦一輩子就換來解放後挨鬥!父親提起這就苦笑。有句流傳很廣的順口溜我還記得;勤耙苦做(音zou),天天挨鬥,生懶好吃(音qi),混了個好階級。父親後來的回憶中講,有一次,他多夾了塊豆腐,就被爺爺敲了一筷子,而爺爺最奢侈的享受就是幾粒炒黃豆就點小酒。當然,父親的教育,在他眼裏也就覺得很是浪費。父親讀了兩年私塾,爺爺就動心思要他回來:省去放牛娃的工錢。奶奶,父親的繼母,從不與人大聲說話的小女人,這次卻一反常態,堅決不同意。

父親講到這段往事時,眼睛是溼潤的。奶奶說;“我剛來一年,你就讓孩子退學,別人還以爲我從中作梗,做後母的,沒事也能說點什麼出來,這讓我怎麼出門見親戚?”爺爺依然固執己見,最後奶奶說:“兒子讀書的費用我負責,地裏的活我替他幹。” 爺爺這才罷休。要知道,那時奶奶正懷着小姑呢!

正是好年華,而奶奶一年到頭也不敢添點衣飾,更不用提胭脂水粉。在這期間,奶奶有限的陪嫁細軟、私房零用都做了束脩,以至後來小姑時常抱怨奶奶不親。就算這樣還不夠,她只有動起了小心思。

過去的婦女,除了白天做農活、家務,晚上還要紡棉。奶奶就每天掐一節棉條藏起來,隔一段時間就賣一點。這件事,爺爺們始終不知道,父親也是後來考上應城師範後,從鄉鄰嘴裏知道的,而村裏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因爲她小腳,再加上一大家子衣飯,難得出行,總是託鄉鄰帶去賣。村人嘆息她的一片苦心,都不約而同保守了這個祕密。

奶奶有些智慧,也足夠機警果敢。解放前,我們這裏很亂,常有綁票發生,而父親正是高危人羣。有天夜裏,奶奶正下完線團,將要休息,突然就聽見門外狗叫得異常,連忙叫醒熟睡的父親,示意他千萬別出聲。她沒顧得上小姑,就拉着父親跑到後院,躲進臭水池裏。夏天,裏面長滿蒿草,蚊叮蟲咬,她硬是摟着父親躲了半夜,等一切安靜後纔出來。結果天亮後知道,夜裏真的有一家男孩被綁,耗費大半家財,才贖回折磨得不成人樣的孩子。

奶奶心地善良,人緣極好!土改後,因爲老仨兄弟的財產都歸父親繼承,頗爲可觀,被定爲地主階級,而奶奶就成了地主婆。但我們家並沒受太大的苦,甚至時任村婦聯主任,在公社訴苦大會上聲淚俱下的楊老媽,也公開袒護。

過去,婦女在家庭裏是沒有發言權的,奶奶不可能在明面上給人什麼幫助。但她有個便利條件:鄉下收穫的稻麥、豆類花生等,都必須經過晾曬的程序,方能入庫,而奶奶那時的任務就是照看曬場。但她只會驅趕糟蹋糧食的牲畜,人,“是看不見的”。我家那時共有幾百畝地,每天少些東西,根本看不出來。當有人過來,她就背過身去,等別人取了,離開很遠以後,她纔去用掃帚仔細弄勻,儘量不留痕跡。這些都是後來老輩子講古說出來的。父親之所以能順利畢業,走上教書的路,我想多半也有得益這個原因。

當辦集體大食堂時(大鍋飯),奶奶被一致要求加入(因爲身材矮小、小腳,下地很吃虧)。現在的我們可能體會不到在大食堂幹活意味着什麼,在那時人們的.眼中,食堂就是天堂,更何況階級鬥爭正如火如荼的開展。由此可見鄉鄰對奶奶有着怎樣的感情。

奶奶幾乎沒有生過病,這也許和她生性隨和有關。十幾年前,在她腿腳已不甚靈便的情況下,每逢農忙時候,還是有人送小孩讓她照看,她也從不看外。有一個趣事,現在還有人提及,而當事人已經快二十了。那時她四歲,經常把奶奶(她喊姥姥)往搖籃邊扯,說:“姥姥,來搖我嘛,我長大了搖你。”

父親先奶奶而去。彌留之際,把兒女們叫到牀前,流着淚說:不許大操喪事,因爲你奶奶還活着!一定要對奶奶好,否則就是大不孝!這是父親唯一一次用如此嚴重的口吻說話。父親走後,奶奶沒有驚天動地的哭號,只是流淚,坐在老房子裏自言自語:“是我奪了兒子的壽……”除此外再無別的言語,好幾天就這樣。

母親身體、脾氣不好,奶奶由哥哥們輪流照顧,每人兩個月。她很愛乾淨,不像別的老人,老來邋遢,也不愛麻煩別人,快九十歲,衣服也不許別人來洗。九九年夏天,她在門前擦完臉,轉身時腿腳反應慢,被自己絆倒,摔裂了髖骨,就此臥牀。在我的記憶中,她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臥牀,怎麼醫治也不見效,再也沒有站起來。

第二年冬天,我還在外讀書,大哥打電話說奶奶去世了,沒受什麼苦,在睡夢中就去了。我連忙趕回,爲的是能爲奶奶多守一會靈。門前很多人,各個年齡都有。我雖然心裏很悲苦,但也爲奶奶高興,好人好走!

奶奶是個好人!心安理得以行事,她用行爲詮釋了一個好人的涵義。一個正確的行爲的確可以影響很多事:現在我們雖不是很富貴,但也都過得很安順、滿足,很大程度上是奶奶的福廕。要不是奶奶堅持善良以及讓父親讀書,我們的家庭很可能走在另外一條路上。

百年冥誕,此文以祭,願奶奶天堂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