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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那些喊叫的植物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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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棗樹

沙漠,那些喊叫的植物散文

我在初春的時候,進了沙漠。草木們還沒有打算髮芽,只有黃風窩在沙漠裏,默默地跑來跑去。

滿目都是一種悲愴地土黃,左看右看,前看後看,都是這種強大的顏色。走了很久,還是這種蒼涼的色調,黯淡,遼遠,壓抑。哪怕有點雪花也好啊!可是,沒有。

四周是一種偌大的寂靜和空。太熟悉這樣的蒼涼了。好多年前,我就住在騰格裏沙漠邊緣的一個小村莊。有一天,我在學校裏收到父親託人捎來的紙條和一沓糧票。紙條上說:丫頭,我去了糧站,只能換到這些糧票。進沙漠的時候突然颳起了老風,我們的狗迷路丟了。

讀完紙條,我掩面,大哭。學校裏剛剛宣佈,不用糧票了,直接用錢就可以打飯。父親進沙漠,趕着毛驢車,要走四五個小時才能到糧站。我家的狗,忠心耿耿守過了我年少的時光,就這樣迷失在大漠浩浩的風沙裏。它再也找不回家了。

我一定比別人更能洞悉沙漠了。畢竟,我在沙窩窩裏生活了十年。我的夢境深處,依然藏着沙漠那狂虐不遜的肆掠。常常夢見自己在黃沙茫茫的大風裏獨孤地喊着父親,直到喊醒自己。

獨自走着。在沙漠裏,孤獨像頭髮一樣迅速長起來,一根也拔不掉,愈長愈濃。像走在荒涼的月球,沒有人間煙火的味道。那種壓抑,那種迷茫,那種惶恐,那種死寂,恍惚間讓人覺得被扔在了不毛之地的時光隧道之外。想竭斯底裏的喊叫幾聲。哪怕大哭幾聲也痛快啊。突然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有自己,多麼渺小的蠕動着。

轉過幾個沙丘,突然就看見了一棵沙棗樹,一下子驚喜了。我童年的樹啊!親人的樹啊!

茫茫大漠,一棵樹從天而降——枝椏縱橫,像巫婆披散的頭髮,四下裏極力擴張,紛亂,卻有某種秩序。暗暗的,有一種奔涌的氣勢,浩大,強勁,霸氣。這棵沙棗樹,張揚的沙棗樹,在大漠裏如此自在的凌亂的飛揚。它一定也想嘶喊幾聲。

孤零零一棵樹,它孤獨嗎?它喜歡沙漠嗎?它的頭髮被大風扯成這樣嗎?我不知道。我仰望這棵任意揮撒着枝條的樹,它確實是自在獨立的,一點也不覺得委屈。我知道,它的根會扎得很深。

它會渴望另一棵沙棗樹來做個伴嗎?哪怕小一點矮一點也行啊。可是,沒有。四周盡是茫茫沙子,一棵樹也看不見,連高一點的植物也看不見。奇怪啊,它是怎麼來到這兒,並且長了這麼粗壯的呢?是誰讓它來的呢?是怎麼來的呢?大約,是老天派它來的吧。

這沙漠,一定要有一棵樹才行。路過的人要在樹下歇歇腳,天空的鳥要在樹枝打打盹。風要纏繞在樹上,雪要棲落在樹上。沒有一棵樹,怎麼能行呢。大漠荒蠻,有一棵樹,是生命象徵。是希望的象徵。

蒼茫大漠,時間在這裏變得很緩慢,很緩慢。大漠之外,光陰似箭。這棵樹,是大漠之外的一枝箭,不留意射到這裏來了。外面的箭,是冷的,寒的。只有這枝箭,是溫暖的,綠意瑩然的。

我慢慢地看着它,用力地看着它。沒有伴兒的沙棗樹,是有點孤單,但絕不可憐,甚至有點傲慢的意思。你看,那枝椏多麼長多麼隨意,沒有一點點的擁擠,多麼闊綽的自由。樹杆雖然被風沙吹得彎曲,有點擰巴,但絕度有氣勢,暗含着一股強勁的力量——和風沙較勁,和命運較勁,和沙漠較勁。它贏了。贏得昂首挺胸,凌然大氣!

它的心境,只有它自己明白。我只是猜測,我不是樹。如若我是樹,我真的不想到沙漠裏來。就算我是一枝光陰的箭,也千萬別射到這麼荒涼的地方來。我如果要做樹的話,最好長是山青青水潺潺的地方。最好是陌上,是繁花似錦的地方。梧桐也行,槐樹也行,千萬別是沙棗樹。這樹,有點醜,一點也不嫵媚。這大漠,也忒蒼黃了,我可不想如此的孤單。

可是,這棵沙棗樹一定不是這樣想的。它坦然,無謂。沙漠又能怎麼樣?黃風又能怎麼樣?我還不是生活得好好的,安安靜靜的。你看,天地之間,都是蒼茫的枯黃,沒有生命的氣息。只有我,春天開花,夏天長葉子,秋天結果,冬天迎接雪花。

漫漫的時光裏,我獨自開花,獨自發芽。沒有什麼來打擾,沒有什麼來聒噪。挺好呀。擠在樹林裏當然熱鬧,可是,沒有如此的安靜啊。大漠空曠,天高雲淡。天地當中,我迎風而立。難道,不美嗎?沒有價值嗎?

那些鼓盪着的沙漠之氣,海市蜃樓,不過是轉眼雲煙,不值一提罷了。我的思想,掠過粗獷的大漠。

我摸摸沙棗樹,皮膚粗糙。細枝子上佈滿了細細的刺,鋒利,尖銳,毫不示弱。黃風颳過的時候,這樣尖刻的萬千利箭,會不會刺傷風的衣裳?風會不會疼?

你覺得我只是一棵不漂亮的樹,扔在沙漠的樹,就想隨意傷害嗎?不是,我懷揣鋒利,慢慢跟光陰糾纏着,跟命運耗着。你拿我當一枝箭,隨便射到如此蒼涼的地方,毫不在乎。我要長出無數枝箭,連頭髮裏也暗藏着十萬利箭,射向你,射疼你。你只有感知到疼痛,才能理解我的疼。

這樣的十萬利箭,風啊,光陰啊,如果不怕疼,你來吧。我的箭,是我內心的傷感。悲慼,但熾熱。這朗朗大漠,太陽當空照着,我的十萬利箭,是十萬孤獨,陪着我,盛大而隆重的蒼涼啊。天地日月之間,我兀自傲然獨立。大漠之上,黃風獵獵,我有足夠的資格笑傲天下。有誰,比我更加堅韌而不拔?

五月,我要開花了。我的花,絕無驚豔,樸實安靜。但我的清香,暗暗的,也較勁着,足以滌盪整個沙漠,無可匹敵。花開十萬,是我十萬金色的翅膀。用這強大的清香裏,蘊含着我的吶喊。我攻下整個大漠的寂寞孤獨。我要告訴你,在浩浩大漠,我是霸主!

沙米

初春的沙漠裏,和沙子一樣枯黃的,是沙米。我的腳不小心觸到它,沙米發出窸窸窣窣乾脆的響聲。

枯萎了的沙米,收縮着自己,小小的葉子沒有凋零,還固執地粘在細細地莖上。風來,沙米就抖擻成一團。颯颯,颯颯,一直響着。它在風裏咳嗽着嗎?冷嗎?

枯黃的沙米脫下了夏天的衣裳,裸露着枯黃的肌膚。乾癟,青筋暴露,失去了僅有的一點水分。滿沙灘,都是沙米。這兒一叢,哪兒兩叢,熱熱鬧鬧的,一點也不可憐。

葉子下,藏着一粒粒小小的米。這米,可以吃。饑饉年代,救過很多人的命。沙米粉,是很有名氣的小吃,不過製作很繁瑣。小小的米粒怕冷,或者是撒嬌,就躲在葉子底下。米粒藏起來了,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到。

乾枯的沙米,自然是不好看的。亂七八糟的樣子,隨隨便便的散落在大漠。但是,他們是有一股子倔強勁兒的。你看那乾枯的莖,垂落在沙子裏,牢牢抓緊沙子。再大的風,也不能颳走它們。

生長在沙漠裏的植物,都是有這樣的傲氣。就是擰巴,就是較勁,就是有自己的生活哲學。秋天,沙米的葉子上撒落一層細細地絨毛,粘在沙子上,形成一層薄薄的硬殼兒,固沙,防風。沙子乖乖伏在它腳下。看上去軟弱的沙米,卻自有治沙的辦法。

俗話說,一物降一物。沙子的脾性是天底下最驕傲不遜的,最難纏的,最不講道理的。但落在沙漠植物的手裏,還是乖順的。中藥講究以毒攻毒,這沙米,有着比黃沙更驕傲的本性,比黃沙還要強大,才能束縛了黃沙的飛揚跋扈。

這蠻古洪荒的沙漠裏,沙米雖然矮小,但骨子裏是霸氣的。能征服邪氣的沙子,並不是隨便哪個植物就能做到。也不要說降服沙子,就是單單和沙子做鄰居,也是得有巨大的實力,不然,就被沙子吃掉。與狼共舞,也得有足夠的勇氣,不然要被狼吃掉。沙米有擒沙的能力。它輕鬆地佔據了沙丘,與沙子常年共舞。

看黃沙,能奈我何!

大風吹來的時候,沙米被掀起衣襟,吹得衣襟鼓盪頭髮飛揚,有點悽慘的樣子。但是,根是牢牢扎進地面的。再大的風,都有落去的時候。這是需要堅持的事情。風沙落去,沙米整整衣衫,抖抖塵土,依然驕傲地舉着乾枯的細莖,乾枯的葉子,飽滿的沙米粒。這樣的氣質,有點凌然,有點無謂,有點柔韌。

風沙,你以爲你有多厲害。看我,以不變對應萬變。你看你,風沙,多麼跋扈,多麼不講道理,多麼鋒芒畢露,野得沒心沒肺。可是,你有敗去的時候,你有凋謝的時候。我依舊是沙漠的草民,依舊是你的對頭。

生長的大漠,我不在乎我是否嫵媚。我怕我失去光陰裏的信念,所以一直保持安靜柔韌的心。我的心,是沙米做的。我不張揚,我喜歡低調。在茫茫大漠,沙棗樹是王,胡楊是後,它們可以飛揚,我不。我是草民,我卑微,但輝煌。但我一直對風沙保持警惕。我一直暗暗的,固沙,治沙。這是王道。好好的做事情,不要過於喧囂。

我沒有一棵樹那樣的脊樑,所以我不去招搖。我只是一蓬沙米,我只做我該做的事情,暗暗地抗衡,悄悄地蔓延。樹的事情,太大了,留給樹去做。

低,是一種智慧的姿勢。

我該生長的時候,我就生長。該枯萎的時候,就枯萎。可是枯萎了的我,也不是凋謝。是什麼呢?是一種飽滿的柔韌。我只是愈加收斂的自己,減少風霜的'寒氣,減少狂沙的摧毀。我只是想保存自己,拿出自己枯黃的骨頭,來對抗大漠的喜怒無常。這骨頭,就算被風吹着,也是有金屬聲音的。你聽,颯颯的,颯颯的……

枯了的沙米,只是枯萎了衣裳。它的沙米做的心依然是清醒的。可以枯萎,可以黯淡,可以不炫耀。但這樣的枯萎很純粹,純粹得慈悲。遠離一切的虛浮,做好自己,踏踏實實的,點綴在沙漠盛大的遼遠裏。

  胡楊

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腐朽。這是胡楊。

就算倒了,就算枯槁,就算在時光裏慢慢變白了,還是清雅的風骨。孤芳自賞,也要和時間耗着。

最美的胡楊,在秋天。天空藍啊,藍得清冽透徹。沙漠蒼遼,茫茫黃沙。很遠很遠的地方,如果你看到一片胡楊林,那一刻一定是驚豔的。多麼疏朗的美啊。那葉子,是一個金黃就能形容得了的嗎?

不能。

胡楊,是美人,是沙漠裏絕世容顏的美人。

最美的東西,最驚魂的東西,往往在最荒涼的地方綻放。這世間的道理,大抵如此。

胡楊,在秋天,美得炫目啊!大漠如此荒涼,蕭瑟。可是胡楊,卻美得如此驚心。洪荒的沙漠彷彿只是大背景,只爲陪襯疏朗詩意的胡楊而生。爲了這一刻,沙漠準備了一世,胡楊準備了一生。美到極致的東西,其過程必然是艱辛的。這艱辛胡楊不說。只有沙漠知道。

它的主杆是粗糲的,被風吹得扭曲,不甚直。但正是這種曲勁,讓胡楊有了生命的蒼勁。在風沙裏活了一輩子,它知道風的脾氣。知道順着那個方向,纔對自己最好。

樹杆粗糲,虯曲,有些驚天動地的氣概。就這樣,和時光糾結。就這樣,和光陰糾纏。就算半臥在沙地裏,也要努力把樹枝舉到空中。舉起來,是一面生命的氣質。舉起來,證明自己還在和命運搏鬥,和風沙抗衡。在遙遠的歲月裏,它曾經不屈。在眼前的日子裏,它依然堅毅。這是什麼?是生命的力度。

它活着,就是要讓生命裏的美一點一點怒放。

在荒漠裏,我要和光陰一起變老。滿樹的葉子,漸漸金黃了。美啊,我要告訴你,我不傾城,也不傾國,但我傾其所有的美,要盛大的綻放在這大漠之上。

我的美,要震撼,要妖嬈,要清朗。從金黃,到耀眼的紅,我就是要這樣恣意綻開自己,就這樣激情地燃燒。我是沙漠裏的美人,就一定要美得乾淨,純粹,攝人心魄。

滿樹金黃的頭髮啊!強悍的風沙,你來吧!你會被這樣絢麗的美震懾,你會迷路。沒有心理準備的人,突然看到如此的神韻,會不會悲欣交集?會不會掩埋哭泣?如此荒蕪的地方,居然有着如此震撼的美!

美到極致,是飄逸,是神采,是無奈。你,胡楊,怎麼會美得不講道理?你,胡楊,怎麼可以美到讓人臣服?前生來世,你怎麼能美到如此霸道?

蒼茫大漠,胡楊,傾漠之美,在高高的天空下,灼灼的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