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隨筆：夢憂遠雨懸情

煙雨濛濛中，我走進這灰暗的院落。雨絲如蛛網，將牆角的一株桂樹罩住，偶有幾點嫩嫩的金黃花苞探出頭來，又被鍍了一身的晶瑩剔透。似乎，這裏已經是世界的盡頭，已經許久荒無人煙，只是這小小細細的桂樹還在執拗地生長着，或許她柔嫩的枝條裏含着某種隱隱的期盼，等待那個註定爲她而歸的人。

枯朽的檀木軒窗，凋落了曾經的繁華。那隻剩下幾許灰燼的窗臺上，似乎還可以看到曾經懸掛着的精緻簾櫳。一女子，挽着江南的玲瓏水袖，立於窗前，陽光中的海棠花，襯托出她衣衫的潔白。她的嫵媚，如一縷淡淡的花香，在光影中漸漸散開，那個每天清晨爲她捲起簾櫳的人，是否在光影中踏香而來。

古老的雲樑，五彩的顏色已經變成了蒼老的斑駁。那雲朵上，似乎還可以看到曾經的溫柔，曾經的許諾。那個挑燈夜讀的書生，似乎正站在一幅山水畫前，他心中的山水，是否會因爲一朵白蓮花而變得寧靜祥和。他是否會在夢中遇見那個如影似幻的女子，坐於蓮花，披一身月色？一段繾綣的溫情，是否會在他心上刻一朵桃花的諾言，讓他沿着愛的痕跡找尋她三生三世。

垂花門已經快要倒塌了。我倚在牆邊，靜靜地看着。一個紅衣新娘緩緩從我身邊走過，頭上的蓋頭還繡着一對金色的鴛鴦。手腕上的銅鈴發出悅耳的聲音，似乎在呼喚着那個心上人，似乎在開心地唱着歌。長長的背影中，似乎開滿了鮮花，花樣的幸福，即將在這門裏自由開放。我撥開灰色的雨絲，想看清楚新娘的背影，恍惚間，只看到腕上的一點硃砂梅花，記錄着她前世的因緣。

雨，如凝起的霧，如化開的雲。弱弱的桂花香，透過雨絲，洇了我眸中的過往。凹凸不平的長廊，已經佈滿了青苔，無法看到走過的足跡，無法拾起賭書時的茶香。攜手而行，他和她邊走邊吟誦着《釵頭鳳》，春如舊，桃花落；山盟在，莫錯過。他含情脈脈地注視着她，她的眼中，掉落了一大滴水晶般的光澤。她是他的知己，拿江山都不換的知己。她沒有花容月貌，卻用冰雪聰明的心，給了他極致的懂得。可是她要奔赴黃泉，拋下他一個人獨守紅塵，她（他）又如何捨得。折一枝桂花別在他的胸前，記住，我會化成一株桂樹，守着你的日出日落。

眼前這細細小小的桂樹是她麼？她站在原地，可他是否還會記得那個夜色中的佳麗？空曠的老宅，她弱弱地支撐着曾經的諾言，每一點金黃色的花苞，都是她前世的記憶。她在等，等那個被花香吸引來的過客，爲她駐足，爲她驚喜。懂得她深藏的溫柔，給予她最真的疼惜。

我伸手撫摸着那脆弱的枝條，生怕雨絲繞斷她嬌小的身軀。灰濛濛的空氣中，我看到那金色的閃爍，她們掙脫紅塵的束縛，展現着自己應有的美麗。不爲路人的圍觀，不爲斐然的買價，只爲自己是本就是花，一定要有屬於自己的一隅天地。

夢憂遠，雨懸情。這江南的古老宅院，正在經歷煙雨的洗滌。一磚一瓦間，有多少燕語鶯聲的殘片，一石一柱裏，有多少花前月下的心跡。或許，我看到的雨絲是那欲哭無淚時的`悲傷，或許，這晦暗的霧氣是那生離死別的嘆息。雨珠上銀白色的晶瑩，或許是那雙蝴蝶的魂魄，花枝上垂下的銀絲，或許是那瀟湘竹影間的纏玉絲縷……那年那月的邂逅，變成了眼前這流浪於時光的細雨。

你是我的夢麼？爲何從第一步踏入，我就覺得如此熟悉？繁華已過，這裏只剩下荒蕪的軀殼，但似乎有一種牽掛，百年間從未被放棄。這幽暗的宅邸，似乎成爲了一個水墨氤氳的背景，金色的桂花，凸顯出獨特的張力。夢憂遠，雨懸情，一片淡淡的桂香，一份深厚的情義。

假如有一天，那桂花成爲參天的大樹，一灣澄澈的相思，是否會被遮蔽？你可會想起那個江南的老宅，還有那個緊鎖在深閨中的如蓮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