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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浮生的散文4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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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一】

關於浮生的散文4篇

耳畔涌來潮水翻涌的聲響,壓迫着腦內每一根隱隱作痛的神經。那聲音越來越近,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有一瞬間他以爲自己已置身天堂,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所渴求的。

他慢慢睜開了眼,久違的光線衝破厚重的眼皮闖入眼簾,像是刺眼的白色油彩般接連着潑灑開,連遮住雙眼都來不及。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長久,他終於又感覺到血液在身軀裏流動了。眼前的情景讓他產生了身處另一個世界的幻覺。他反覆地眨眼,以便讓神志保持清醒。後來他發現這樣做只是徒勞,那些從未出現過的畫面不僅揮之不去,反而更加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此時,他正安穩地躺在牀上,雪白的被褥覆蓋着身體,頭頂上方的吸頂燈緊緊與天花板貼合,原木傢俱散發出陌生的氣息,陽光傾瀉在一塵不染的窗幔上,折射出瑰麗的色彩。他望向窗外,彷彿看見紛至沓來的藍色波濤,浪花涌上海岸,溫柔地拍打着金黃的沙灘,然後迅速退去,留下一片深深淺淺的痕跡。陽光向波瀾起伏的海面獻吻,呈現出綺麗而斑斕的光暈。

渴望在他心中萌生,他試圖攥住那片不斷翻滾的深藍。可是從身體深處傳來的無力感卻如枷鎖般禁錮着他,讓他無法動彈。刺痛感如火蛇般灼燒着他,手術刀銳利的刀尖劃開皮肉的痛楚還未完全散去,膝下關節的交連處又尖銳地疼痛起來,他以爲自己又開始不適應這副殘敗的軀殼了。

空蕩的房間裏涌入了一股食物的香味,微小的分子悉數灌進他的鼻腔。正巧腹中傳來飢餓感,口腔立即分泌出黏稠的唾液,胃壁發出不滿的蠕動聲。

“你醒了?”渾厚的男聲伴隨着食物的香氣傳至耳邊,飄渺而親切,可是他看不清來人,他的眼睛還無法完全聚焦。

男人緩緩朝他走近,他漸漸能看清那身形的輪廓了。男人把食物放在牀頭櫃上,走到牀邊坐下。這下他看清楚了,那男人是他的父親。他們有多久沒見了呢?他想不起來了,長時間的兩地相隔讓他對父親產生了一種陌生感。父親已不再年輕,斑白的鬢髮蜿蜒地盤在耳後,歲月的痕跡爬上了額角,瞳孔不再像自己以前看到的那般清澈,反倒是多了幾分渾濁。常年在外奔波的辛苦讓父親原本精壯的身體變得老化僵硬,那雙總是有力地撫摸他頭頂的雙手也已佈滿老繭。而他的母親早已撒手人寰,他甚至不記得母親長什麼樣,只能從父親的描述中回憶起母親那模糊的容顏。

他們彼此沉默着,誰都不願先開口打破這片寧靜。

“她呢?”像是醞釀了很久,他緩緩地問道,有些詭譎的氣氛讓身後的空氣也漸漸凝結起來。

可是父親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把頭轉向牆的一方。

“我的妹妹呢?”他再次問道,像是小時候緊緊抓住父親的衣袖,用渴求的眼神仰望着比他高大許多的父親,索求剛剛在商場看到的玩具汽車。

父親頓了一會兒,眼神恍惚不定,像是在心裏想了很久一般:“你先吃點東西吧……”

憤怒糾纏着埋人心底的黑暗,融人大腦中每一根血管,他大力地掀開被褥,推開父親的身體,粗魯的動作像是要把自己摔進地板。

父親立馬攔住了他,力氣大得驚人,然後用帶着命令的口吻說道:“你才醒,不要亂動,你忘了你的腿傷了嗎?”

世界寂靜得彷彿只能聽見他和父親的呼吸聲。

父親重新把他放回牀上。他蜷縮了起來,像是害怕寒冷入侵般緊緊抓住自己的雙臂。

  浮生【二】

他十歲那年,父親帶着妹妹出了門,貪玩的他趁着父親不在家偷偷溜出家門,卻爲了擊落樹上的果子而把父親交給他的鑰匙弄丟了。他害怕父親的責備,便叩響了鄰居家的門,準備從鄰居家的陽臺翻進自家的窗戶。意外就這樣發生了,他失足了,從樓上摔了下去,雖然性命無大礙,但他再也無法行走了。

從那之後,他便覺得自己成了整個家庭的負擔,自責如同鐵籠般禁錮着他,悔恨如同堅硬冰冷的鎖鏈穿過他的腳踝。每晚入睡後,夢魘就會悄悄襲來,束縛着他,如同無邊無盡的黑暗,張開生着獠牙、散發着惡臭的血盆大口吞噬着他,日復一日撕咬着他的血肉,而他置身於陰溼的角落,顫抖着恐懼着而又無處可逃。

對他來說,身體的殘疾意味着一生的毀滅。他像只折斷羽翼的帝王蝶,重重地從空中跌入無底的深淵。

他十四歲那年,父親爲了繼續維持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不得不去外地謀生。父親把賺到的錢都寄回了家裏,而家裏的一切都由年幼的妹妹來料理。

“看好你的哥哥,別讓他再出什麼岔子了。”父親臨走前擁抱着女兒,一字一頓地囑咐着。女孩懂事地點了點頭。父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這才離開。

他看着妹妹忙碌的身影,不禁心酸起來。

她還那麼小,他想。

他是先離開母體的那一個,本應作爲兄長履行自己的責任,妹妹卻代替了他的位置,每天爲他準備早餐.推着他去上學,爲他燒水洗澡,幫他拉好被子不讓他着涼……多年來一直如此,但她卻從沒叫過苦。

在她很小的時候,哥哥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高大而偉岸的,他的身形總是像傘骨那樣筆挺,他的笑容總是像陽光一樣明媚。她未曾想過有一天會看見如此憔悴的他,從她看見他被身着白衣的人抱起的那一天起,她便開始明白,照顧好哥哥是她與生俱來的責任,她的命運在那個瞬間已被註定,如同繫上的死結般無法解開。她必須面對,不管將來會有多麼糟糕。

她害怕失去他,她害怕有一天家裏空蕩蕩的只剩下她一個人。對一個孩子來說,生離死別太過可怕。

聽覺在黑暗中顯得無比清晰,他意識到她正朝自己的房間走來,腳步很輕,似乎是害怕吵到他。他不想讓她發現自己還沒睡着,立馬閉上了眼睛。

女孩反手帶上房門,走到牀邊蹲下。她看着哥哥的額梢,伸手幫他捋了捋覆蓋在上面的一縷頭髮。

“呼……”似乎是感受到了從指間傳來的溫度,他發出細微的鼻音。

“裝睡?”

“嗯……”露出破綻的他只好睜開眼睛。

“那等你睡着我再走。”她看着他的眼睛,輕聲說道。

“今天是怎麼了?平時不是這樣啊。”他輕輕笑出聲。

她沉默着,用手掌摩挲着他的臉頰。

房間裏突然陷入一片靜謐之中,不安的、躁動的氣氛裹挾着深夜裏淺淺流淌的悲傷,如同水銀般沉沉地注入他的心中。

他突然開口道:“我……總是拖累你呢。”

“嘿!”她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門,“你都在想些什麼啊,快睡!”然後賭氣似的縮回手,背過身不去看他,將自己埋入一片陰影之中。

“你好凶啊……”他抱怨了一句,眼神漸漸黯淡了下去。

聽到他的抱怨,她無奈地蹭上牀,用纖細的雙臂把他緊緊摟在懷裏:“無論如何,我會一直陪着你的,這是真心話,所以快睡吧。”

他的心臟重重地跳動了一下,像是一盞擱置在木桌上的石蠟燈,燈芯不經意間被點燃,火焰迅速地燃燒起來,剛開始只是微弱的光線,然後火種不斷隨着油水流竄,灼燒每一個所能觸及的角落,流溢到心底,漸漸化作一片澄澈的星空,四周瞬間寂靜得只能聽到心臟的跳動聲。

“嗯。”他輕聲地應道,像是聽到了滿意的答案。

透過窗簾縫隙擠入房間的月光投在他的嘴角,皎潔而溫柔,睡意頓時襲來,拽着他潛往夢境的深處。他做了個夢,夢裏他牽着妹妹的手,朝着大海奔去,洶涌的海水擊打着他們的`腳面,流沙微微剌痛腳底,海鷗落在他們的肩頭,他們享受着海風的吹拂,對着大海放聲歌唱。

  浮生【三】

她摁了摁痠痛的太陽穴,筆蓋抵上緊抿的嘴脣,轉頭望向窗外。秋季的天空總是顯得特別高,天氣卻晴朗得讓人不安,像是在預示着什麼。黑板上還殘留着灰白的痕跡,夕陽斑駁的光暈夾雜着粉塵傾瀉在課桌上。她突然意識到,時間已經不早了,她不應該坐在教室裏發呆,而應該去找她的哥哥,和他一起回家。

校園安靜得像一頭疲憊的困獸,彷彿處處潛伏着危機。她不緊不慢地移動着腳步,看着斜陽灑下的明媚光斑從腳下掠過,聽着鞋底和水泥地面摩擦的聲音,一切都顯得那麼不真實。

她越來越接近那間教室,卻聽見此起彼伏的鬨笑聲。

“嘿,殘廢!”一個男孩衝着他喊道,“腿都廢了還來上什麼學?”

男孩一邊挑釁一邊炫耀似的揮動着拳頭。

他毫不在乎周圍的人看他時那藐視的眼神,只是憤怒地盯着說話的那個男孩。

“小子,你不服氣?”話音剛落拳頭便已揮出,落在皮肉上發出一聲悶響,鮮血順着嘴角緩緩淌下,被重擊的地方染上了瘀青,他狠狠地捱了一拳。

男孩並不想就此罷手,又上前揪住了他的衣領。

“嘿!”身後傳來一聲怒吼,男孩轉過頭想辨清聲音的來源,卻結結實實地捱了一拳,拳頭雖小但十分有力,男孩的口腔瞬間溢滿了鐵鏽味。

男孩睜大眼睛瞪着她,顯然沒有想到一個女孩竟然敢對自己動手。

“哈,小女生也敢打我?”男孩伸手擦乾嘴角的血跡,另一隻手仍然揪着他的衣領。

“放開他!”她狠狠地盯着男孩,眼睛裏似乎要噴出火來。

“不放又怎樣?”男孩輕蔑地看着她,顯然沒有將她放在眼裏。

“我說了放開他,”她伸手拿起身邊的板凳,一字一頓地說,“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男孩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揪着他衣領的手,顯然是被眼前這個女孩的氣勢嚇住了。

不過男孩很快便意識到自己是人多勢衆的一方,於是收起狼狽的表情,換上輕蔑的笑容,對圍在他們身邊的不良少年們說:“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拳頭如雨點般落在她的身上,但她仍然用身體護住身後的哥哥。不良少年們大概是覺得欺負女生有些過分,沒過多久便住了手,零零散散地離開了。

“沒事吧……”她轉過頭關切地詢問道。看見哥哥除了臉上的淤青之外沒有其他什麼傷勢,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回到家裏,她細心地爲他臉上的傷痕抹上膏藥。

“答應我,以後別再爲我打架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認真地說。

“你開什麼玩笑。”她感到莫名的憤怒,“剛剛要不是我及時出手,你早就不知道被欺負成什麼樣了。”

“我知道。”他苦笑了一下,心虛地低下頭去,不再去看她的眼睛,“我只是不想讓你受傷,你不該做這些。”

“哥哥,”她放下手中的膏藥,伸手按着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覺得我這個妹妹還是個小孩子,我也知道哥哥應該保護妹妹纔對,沒有妹妹保護哥哥的道理。可是你也知道,我們的情況不允許我們像那樣活着,你是我的家人,是我最親的人,照顧你是我的責任,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好嗎?”

“我是不是很沒用……”他嗚咽着,“我只會給你帶來麻煩。”

“不是這樣的,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她牽起他的手,溫柔地說道。

她的手很小,不如他的手掌那般大,卻像是給了他整片天空。他仰起頭,背脊像是要生出一對羽翼。

  【四】

她十八歲那年,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吵醒了趴在書桌上小憩的她。電話是班主任打來的,通知她去學校一趟。

其實她早就有預感,像個將要得到糖果的孩子,心中莫名地堆積起期待,但她依然惶惶不安,躁動的情緒化作飄在空中的紗巾,溫柔地裹住她的口鼻,親吻着她的臉頰,那種感覺美妙而又令人窒息。

來到學校,她數着心臟跳動的次數,慢慢推開教師辦公室那扇緊閉的門。班主任坐在門後,微笑着看着她,然後將一張紙遞到她手中。

“恭喜你。”班主任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柔聲說道。

她盯着那張印着“錄取通知書”幾個大字的紙呆滯了幾秒。從未有過的欣喜破繭而出,然後又迅速被悸動的不安所淹沒。她向班主任道過謝後,快步走出辦公室。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她漸漸彎下腰,死死地勒住腹部,她感覺自己的內臟已被掏空,那裏正有巨大的悲痛在源源不斷地涌出,將她拖入混沌的旋渦中。

她像極力想要躲避什麼似的匆匆地趕回家,然後把那張紙藏入抽屜的最底層,在反覆確認不會被人發現之後,才小心翼翼地關上了抽屜。

她伸手抓起桌上的玻璃杯,指尖因觸碰到冰冷的物體而泛白。她猛灌了幾口涼水,眼角的餘光瞟到了躺在牀上的他。他翻了個身,似乎是察覺到了家中的動靜。外面的天空蒼白得過於刺眼,她感到眼睛有些千澀,下意識地揉了揉。

她並不是沒有夢想。

她的成績一直很優秀,最初她也只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態,瞞着哥哥填寫了志願,誰知道卻真的被自己心儀的大學錄取了。她也想像其他人一樣,去上大學,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然而,這樣的想法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自私。

她的哥哥需要她照顧,她不能丟下他獨自一人,那樣太殘忍了。

可她不甘心,自己明明擁有實現夢想的能力,爲什麼一定要爲他放棄一切。她突然萌生出一種可怕的想法,他纔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他拖累了自己。爲了他,她這麼多年來過得如此辛苦,到現在甚至還要放棄自己的夢想。

“你回來了?”他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她的身體下意識地抖了一下,像是要刻意掩蓋些什麼。

“嗯……”她簡短地作答。

他有些察覺到她的不自在,但沒有想太多。他用雙手支撐着坐起身來,然後慵懶地揮舞着雙臂,彷彿是在展示着自己身體還算完好的那一部分,雖然這個動作讓他看上去顯得有些幼稚。

他打了個哈欠,然後問道:“你後天就要過生日了吧,打算怎麼過?”

她有些煩躁,剛纔那些想法在她的腦海中揮之不去,而他的這個問題顯然起到了火上澆油的效果。

“不要你管。”她低低地衝他吼道。

他被她從未有過的反應嚇到了。

他感到困惑,卻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所以他再度開口:“我只是想問問你……”

“說了不要你管啊!”伴隨着她憤怒的喊叫,她手中的玻璃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玻璃杯的身體變得支離破碎,晶瑩的碎片散落一地。

在那一瞬間,他恍惚地覺得那隻玻璃杯就是自己。

房門被重重地關上。

房間裏好像還殘存着她的氣息,以及她噴薄而出的怒火。窗戶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風鼓動着窗簾,爭先恐後擠進狹小的空間。他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料,鼻尖有些酸澀,五臟六腑像是被攪到了一起。他知道自己的眼眶已經紅了,可他只能無助地顫抖着雙肩,任憑指尖在雙肩上留下深紅的印痕。

他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無能,他覺得自己是個累贅。

那是他們第一次產生隔閡,彼此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