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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的小說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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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在其將近十年的創作生涯中,除了主要寫作詩歌和散文外,同時還寫了一些小說。這是小編爲大家整理的徐志摩的小說散文集,希望大家喜歡。

徐志摩的小說散文集

我所知道的康橋

康橋的靈性全在一條河上;康河,我敢說,是全世界最秀麗的一條河。河的名字是葛蘭大,也有叫康河的,也許有上下流的區別,我不甚清楚。河身多的是曲折,上游是有名的拜倫潭,當年拜倫常在那裏玩的;有一個老村子叫格蘭騫斯德,有一個果子園,你可以躺在累累的桃李樹蔭下吃茶,花果會掉入你的茶杯,小雀子會到你桌上來啄食,那真是別有一番天地。這是上游。下游是從騫斯德頓下去,河面展開,那是春夏間競舟的場所。上下河分界處有一個壩築,水流急得很,在星光下聽水聲,聽近村晚鐘聲,聽河畔倦牛芻草聲,是我康橋經驗中最神祕的一種。大自然的優美、寧靜,調諧在這星光與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你的性靈。

但康河的精華是在它的中流,著名的“貝克斯”,這兩岸是幾個最蜚聲的學院的建築。從上面下來,最令人留連的一節是克萊亞與王家學院的毗連處,克萊亞的秀麗緊鄰着王家教堂的宏偉。別的地方盡有更美更莊嚴的建築,例如巴黎賽茵河的盧浮宮一帶,威尼斯的利阿爾多大橋的兩岸,翡冷翠維基烏大橋的周遭;但康橋的“貝克斯”自有它的特長,它不容易用一二個狀詞來概括,它那脫盡塵埃氣的一種清澈秀逸的意境可說是超出了圖畫而化生了音樂的神味。再沒有比這一羣建築更諧調更勻稱的了!論畫,可比的也許只有柯羅的田野;論音樂,可比的也許只有蕭邦的夜曲。就這,也不能給你依稀的印象,它給你的美感簡直是神靈性的一種。

假如你站在王家學院橋邊的那棵大掬樹蔭下眺望,右側面,隔着一大方淺草坪,是我們的校友居,那年代並不早,但它的嫵媚也是不可掩的,它那蒼白的石壁上春夏間滿綴着豔色的薔薇在和風中搖頭,更移左是那教堂,森林似的尖閣不可浼的永遠直指着天空;更左是克萊亞,啊!那不可信的玲瓏的方庭,誰說這不是聖克萊亞的化身,哪一塊石上不閃耀着她當年聖潔的精神?在克萊亞後背隱約可辨的是康橋最華貴最驕縱的三一學院,它那臨河的圖書樓上坐鎮着拜倫神采驚人的雕像。

但這時你的注意早已叫克萊亞的三環洞橋魔術似的攝住。你見過西湖白堤上的西泠斷橋不是?(可憐它們早已叫代表近代醜惡精神的汽車公司給剷平了,現在它們跟着蒼涼的雷峯永遠辭別了人間。)你忘不了那橋上斑駁的蒼苔,木柵的古色,與那橋拱下泄露的湖光與山色不是?克萊亞並沒有那樣體面的襯托,它也不比廬山棲賢寺旁的觀音橋,上瞰五老的奇峯,下臨深潭與飛瀑;它只是怯憐憐的一座三環洞的小橋,它那橋洞間也只掩映着細紋的波鱗與婆娑的樹影,它那橋上櫛比的小穿闌與闌頂上雙雙的白石球,也只是村姑子頭上不誇張的香草與野花一類的裝飾;但你凝神的看着,更凝神的看着,你再反省你的心境,看還有沒有一絲屑的俗念沾滯不?只要你審美的本能不曾泯滅時,這是你的機會實現純粹美感的神奇!

但你還得選你賞鑑的時辰。英國的天時與氣候是走極端的。冬天是荒謬的壞,逢着連綿的霧盲天你一定不遲疑的甘願進地獄本身去試試;春天(英國是幾乎沒有夏天的)是更荒謬的可愛,尤其是它那四五月間最和暖最豔麗的黃昏,那才真是寸寸黃金。在康河邊上過一個黃昏是一服靈魂的補劑。啊!我那時甜蜜的單獨,那時甜蜜的閒暇。一晚又一晚的,只見我出神似的倚在橋闌上向西天凝望。

這河身的兩岸都是四季常青最蔥的草坪。從校友居的樓上望去,對岸草場上,不論早晚,永遠有十數匹黃牛與白馬,脛蹄沒在恣蔓的草叢中,從容的在咬嚼,星星的黃花在風中動盪,應和着它們尾鬃的掃拂。橋的兩端有斜倚的垂柳與椈蔭護住。水是澈底的清澄,深不足四尺,勻勻的長着長條的水草。這岸邊的草坪又是我的愛寵,在清朝,在傍晚,我常去這天然的織錦上坐地,有時讀書,有時看水;有時仰臥着看天空的行雲,有時反撲着摟抱大地的溫軟。

但河上的風流還不止兩岸的秀麗。你得買船去玩。船不止一種:有普通的雙槳划船,有輕快的薄皮舟,有最別緻的長形撐篙船。最末的一種是別處不常有的:約莫有二丈長,三尺寬,你站直在船梢上用長竿撐着走的。這撐是一種技術。我手腳太蠢,始終不曾學會。你初起手嘗試時,容易把船身橫住在河中,東顛西撞的狼狽。英國人是不輕易開口笑人的,但是小心他們不出聲的皺眉!也不知有多少次河中本來優閒的秩序叫我這莽撞的外行給搗亂了。我真的始終不曾學會;每回我不服輸跑去租船再試的時候,有一個白鬍子的船家往往帶譏諷的對我說:“先生,這撐船費勁,天熱累人,還是拿個薄皮舟溜溜吧!”我哪裏肯聽話,長篙子一點就把船撐了開去,結果還是把河身一段段的腰斬了去。

你站在橋上去看人家撐,那多不費勁,多美!尤其是在禮拜天有幾個專家的女郎,穿一身縞素衣服,裙裾在風前悠悠的飄着,戴一頂寬邊的薄紗帽,帽影在水草間顫動,你看她們出橋洞時的姿態,揪起一根竟像沒有分量的長竿,只輕輕的,不經心的往波心裏一點,身子微微的一蹲,這船身便波的轉出了橋影,翠條魚似的向前滑了去。她們那敏捷,那閒暇,那輕盈,真是值得歌詠的。

在初夏陽光漸暖時你去買一支小船,劃去橋邊蔭下躺着念你的書或是做你的夢,槐花香在水面上飄浮,魚羣的唼喋聲在你的耳邊挑逗。或是在初秋的黃昏,近着新月的寒光,望上流僻靜處遠去。愛熱鬧的少年們攜着他們的女友,在船沿上支着雙雙的東洋彩紙燈,帶着話匣子,船心裏用軟墊鋪着,也開向無人跡處去享他們的野福——誰不愛聽那水底翻的音樂在靜定的河上描寫夢意與春光!

住慣城市的人不易知道季候的變遷。看見葉子掉知道是秋,看見葉子綠知道是春;天冷了裝爐子,天熱了拆爐子;脫下棉袍,換上夾袍,脫下夾袍,穿上單袍,不過如此罷了。天上星斗的消息,地下泥土裏的消息,空中風吹的消息,都不關我們的事。忙着哪,這樣那樣事情多着,誰耐煩管星星的移轉,花草的消長,風雲的變幻?同時我們抱怨我們的生活、苦痛、煩悶、拘束、枯燥,誰肯承認做人是快樂?誰不多少詛咒人生?但不滿意的生活大都是由於自取的。我是一個生命的信仰者,我信生活決不是我們大多數人僅僅從自身經驗推得的那樣暗慘。我們的病根是在“忘本”。人是自然的產兒,就好比枝頭的花與鳥是自然的產兒;但我們不幸是文明人,入世深似一天,離自然遠似一天。離開了泥土的花草,離開了水的魚,能快活嗎?能生存嗎?從大自然,我們取得我們的生命;從大自然,我們應分取得我們繼續的滋養。哪一株婆娑的大樹沒有盤錯的根柢深入在無盡藏的地裏?我們是永遠不能獨立的。有幸福是永遠不離母親撫育的孩子,有健康是永遠接近自然的人們。不必一定與鹿逐遊,不必一定回“洞府”去;爲醫治我們當前生活的枯窘,只要“不完全遺忘自然”一張輕淡的藥方我們的病像就有緩和的希望。在青草裏打幾個滾,到海水裏洗幾次浴,到高處去看幾次朝霞與晚照——你肩背上的負擔就會輕鬆了去的。

這是極膚淺的道理,當然。但我要沒有過過康橋的日子,我就不會有這樣的自信的,我一輩子就只那一春,說也可憐,算是不曾虛度。就只那一春,我的生活是自然的,是真愉快的!(雖則碰巧那也是我最感受人生痛苦的'時期)。我那時有的是閒暇,有的是自由,有的是絕對單獨的機會。說也奇怪,竟像是第一次,我辨認了星月的光明,草的青,花的香,流水的殷勤。我能忘記那初春的睥睨嗎?曾經有多少個清晨我獨自冒着冷去薄霜鋪地的林子裏閒步——爲聽鳥語,爲盼朝陽,爲尋泥土裏漸次甦醒的花草,爲體會最細微最神妙的春信。啊,那是新來的畫眉在那邊凋不盡的青枝上試它的新聲!啊,這是第一朵小雪球花掙出了半凍的地面!啊,這不是新來的潮潤沾上了寂寞的柳條?

靜極了,這朝來水溶溶的大道,遠處牛奶車的鈴聲,點綴這周遭的沉默。順着這大道走去,走到盡頭,再轉入林子裏的小徑,往煙霧濃密處走去,頭頂是交枝的榆蔭,透露着漠楞楞的曙色;再往前走去,走盡這林子,當前是平坦的原野,望見了村舍,初青的麥田,更遠三兩個饅形的小山掩住了一條通道。天邊是霧茫茫的,尖尖的黑影是近村的教寺。聽,那曉鍾和緩的清音。這一帶是此邦中部的平原,地形像是海里的輕波,黑沉沉的起伏;山嶺是望不見的,有的是常青的草原與沃腴的田壤。登那土阜上望去,康橋只是一帶茂林,擁戴着幾處娉婷的尖閣。嫵媚的康河也望不見蹤跡,你只能循着那錦帶似的林木想象那一流清淺。村舍與樹林是這地盤上的棋子,有村舍處有佳蔭,有佳蔭處有村舍。這早起是看炊煙的時辰:朝霧漸漸的升起,揭開了這灰蒼蒼的天幕(最好是微霰後的光景),遠近的炊煙,成絲的、成縷的、成卷的、輕快的、遲重的、濃灰的、淡青的、慘白的,在靜定的朝氣裏漸漸的升騰,漸漸的不見,彷彿是朝來人們的祈禱,參差的翳入了天廳。朝陽是難得見的,這初春的天氣。但它來時是起早人莫大的愉快。頃刻間這田野添深了顏色,一層輕紗似的金粉粒上了這草,這樹,這通道,這莊舍。頃刻間這周遭瀰漫了清晨富麗的溫柔。頃刻間你的心懷也分潤了白天誕生的光榮。“春”!這勝利的晴空彷彿在你的耳邊私語。“春!”你那快活的靈魂也彷彿在那裏回晌。

伺候着河上的風光,這春來一天有一天的消息。關心石上的苔痕,關心敗草裏的鮮花,關心這水流的緩急,關心水草的滋長,關心天上的雲霞,關心新來的鳥語。怯憐憐的小雪球是探春信的小使。鈴蘭與香草是歡喜的初聲。窈窕的蓮馨,玲瓏的石水仙,愛熱鬧的克羅克斯,耐辛苦的蒲公英與雛菊——這時候春光已是爛漫在人間,更不須殷勤問訊。

瑰麗的春放。這是你野遊的時期。可愛的路政,這裏不比中國,哪一處不是坦蕩蕩的大道?徒步是一個愉快,但騎自轉車是一個更大的愉快,在康橋騎車是普遍的技術;婦人、稚子、老翁,一致享受這雙輪的快樂。(在康橋聽說自轉車是不怕人偷的,就爲人人都自己有車,沒人要偷)。任你選一個方向,任你上一條通道,順着這帶草味的和風,放輪遠去,保管你這半天的逍遙是你性靈的補劑。這道上有的是清蔭與美草,隨地都可以供你休憩。你如愛花,這裏多的是錦繡似的草原。你如愛鳥,這裏多的是巧囀的鳴禽。你如愛兒童,這鄉間到處是可親的稚子。你如愛人情,這裏多的是不嫌遠客的鄉人,你到處可以“掛單”借宿,有酪漿與嫩薯供你飽餐,有奪目的果鮮賜你嘗新。你如愛酒,這鄉間每“望”都爲你儲有上好的新釀,黑啤如太濃,蘋果酒、姜酒都是供你解渴潤肺的。……帶一卷書,走十里路,選一塊清靜地,看天,聽鳥,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你能想像更適情更適性的消遣嗎?

陸放翁有一聯詩句:“傳呼快馬迎新月,卻上輕輿趁晚涼;”這是做地方官的風流。我在康橋時雖沒馬騎,沒轎子坐,卻也有我的風流:我常常在夕陽西曬時騎了車迎着天邊扁大的日頭直追。日頭是追不到的,我沒有夸父的荒誕,但晚景的溫存卻被我這樣偷嚐了不少。有三兩幅畫圖似的經驗至今還是栩栩的留着。只說看夕陽,我們平常只知道登山或是臨海,但實際只須遼闊的天際,平地上的晚霞有時也是一樣的神奇。有一次我趕到一個地方,手把着一家村莊的籬笆,隔着一大田的麥浪,看西天的變幻。有一次是正衝着一條寬廣的大道,過來一大羣羊,放草歸來的,偌大的太陽在它們後背放射着萬縷的金輝,天上卻是烏青青的,只剩這不可逼視的威光中的一條大路,一羣生物,我心頭頓時感着神異性的壓迫,我真的跪下了,對着這冉冉漸翳的金光。再有一次是更不可忘的奇景,那是臨着一大片望不到頭的草原,滿開着豔紅的,在青草裏亭亭的像是萬盞的金燈,陽光從褐色雲裏斜着過來,幻成一種異樣的紫色,透明似的不可逼視,剎那間在我迷眩了的視覺中,這草田變成了……不說也罷,說來你們也是不信的!

一別二年多了,康橋,誰知我這思鄉的隱憂?也不想別的,我只要那晚鐘撼動的黃昏,沒遮攔的田野,獨自斜倚在軟草裏,看第一個大星在天邊出現!

海灘上種花

朋友是一種奢華:且不說酒肉勢利,那是說不上朋友,真朋友是相知,但相知談何容易,你要打開人家的心,你先得打開你自己的,你要在你的心裏容納人家的心,你先得把你的心推放到人家的心裏去;這真心或真性情的相互的流轉,是朋友的祕密,是朋友的快樂。但這是說你內心的力量夠得到,性靈的活動有富餘,可以隨時開放,隨時往外流,像山裏的泉水,流向容得住你的同情的溝槽;有時你得冒險,你得花本錢,你得抵拚在I羹岈的亂石間,觸刺的草縫裏耐心的尋路,那時候艱難,苦痛,消耗,在在是可能的,在你這水一般靈動,水一般柔順的尋求同情的心能找到平安欣快以前。

我所以說朋友是奢華,“相知”是寶貝,但得拿真性情的血本去換,去拚。因此我不敢輕易說話,因爲我自己知道我的來源有限,十分的謹慎尚且不時有破產的恐懼;我不能隨便“花”。前天有幾位小朋友來邀我跟你們講話,他們的懇切折服了我,使我不得不從命,但是小朋友們,說也慚愧,我拿什麼來給你們呢?

我最先想來對你們說些孩子話,因爲你們都還是孩子。但是那孩子的我到哪裏去了?彷彿昨天我還是個孩子,今天不知怎的就變了樣。什麼是孩子要不爲一點活潑的天真,但天真就比是泥土裏的嫩芽,天冷泥土硬就壓住了它的生機——這年頭問誰去要和暖的春風?

青年運動

我相信我們平常的臉子都是太像騾子 - 拉得太長;憂愁,想望,計算,猜忌,怨恨,懊悵,怕懼,都像饜魔似的壓在我們原來活潑自然的心靈上,我們在人叢中的笑臉大半是裝的,笑響大半是空的,這真是何苦來。所以每回我們脫離了煩惱打底的生活,接近了自然,對着那寬闊的天空,活動的流水,我們就覺得輕鬆得多,舒服得多。每回我見路旁的息涼亭中,挑重 擔的鄉下人,放下他的擔子,坐在石凳上,從腰包裏掏出火刀火石來,打出幾簇火星,點旺一杆老煙,綠田裏豆苗香的風一陣陣的吹過來,吹散他的煙氛,也吹燥了 他眉額間的汗漬;我就感想到大自然調劑人生的影響:我自己就不知道曾經有多少自殺類的思想,消滅在青天裏,白雲間,或是像挑擔人的熱汗,都讓涼風吹散了。 這是大家都承認的,但實際沒有這樣容易。即使你有機會在息涼亭子裏抽一杆潮菸,你抽完了煙,重擔子還是要挑的,前面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路,誰也不知道還有 沒有現成的息涼亭子,也許走不到第二個涼亭,你的精力已經到了止境,同時擔子的重量是刻刻加增的,你那時再懊悔你當初不應該嘗試這樣壓得死人的一個負擔, 也就太遲了!

我這一時在鄉下,時常揣摩農民的生活,他們表面看來雖則是繼續的勞瘁,但內裏卻有一種涵蓄的樂趣,生活是原始的,樸素的,但這原始性就是他們的健康,樸素 是他們幸福的保障,現代所謂文明人的文明與他們隔着一個不相傳達的氣圈,我們的競爭,煩惱,問題,消耗,等等,他們夢裏也不曾做着過;我們的墜落,隱疾, 罪惡,危險,等等,他們聽了也是不瞭解的,像是聽一個外國人的談話。上帝保佑世上再沒有懵懂的呆子想去改良,救渡,教育他們,那是間接的摧殘他們的平安, 擾亂他們的平衡,抑塞他們的生機!

需要改良與教育與救渡的是我們過分文明的文明人,不是他們。需要急救,也需要根本調理的是我們的文明,二十世紀的文明,不是洪荒太古的風俗,人生從沒有受過現代這樣普遍的詛咒,從不曾經歷過現代這樣荒涼的恐怖,從不曾嘗味過現代這樣惡毒的痛苦,從不曾發現過現代這樣的厭世與懷疑。這是一個重侯,醫生說的。

人生真是變了一個壓得死人的負擔,習慣與良心衝突,責任與個性衝突,教育與本能衝突,肉體與靈魂衝突,現實與理想衝突,此外社會政治宗教道德買賣外交, 都只是混沌,更不必說。這分明不是一塊青天,一陣涼風,一流清水,或是幾片白雲的影響所能治療與調劑的;更不是宗教式的講演,政治式的宣傳所能補救與濟度 的。我們在這促狹的蕪穢的狴犴中,也許有時望得見一兩絲的陽光,或是像拜倫在Chillon那首詩裏描寫的,聽着清新的鳥歌;但這是嘲諷,不是安慰,是丹得拉士的苦痛,不是上帝的恩寵;人生不一定是苦惱的地獄。我們的是例外的例外。在葡萄叢中高歌歡舞的一種提昂尼辛的癲狂,已經在時間的灰燼裏埋着,真生命 活潑的血液的循環,已經被文明的毒質淤住,我們彷彿是孤兒在黑夜的森林裏呼號生身的爹孃,光明與安慰都沒有絲毫的蹤跡。所以我們要求的,如其我們還有膽氣 來要求,決不是部分的,片面的補菹,決不是消極的慰籍,決不是誆夫的改革,決不是傀儡的把戲。我們要求的是,”徹底的來過“;我們要爲我們新的潔淨的靈魂造一個新的潔淨的軀體,要爲我們新的潔淨的軀體造一個新的潔淨的靈魂;我們也要爲這新的潔淨的靈魂與肉體造一個新的潔淨的生活 - 我們要求一個”完全的再生“。

我們不承認已成的一切,不承認一切的現實;不承認現有的社會,政治,法律,家庭,宗教,娛樂,教育;不承認一切的主權和勢力。我們要一切都重新來過:不是 在書桌上整理國故,或是在空皓的 理論上重估價值,我們是要在生活上實行重新來過,我們是要回到自然的胎宮裏去重新吸收一番滋養。但我們說不承認已成的一切是不受一切的束縛的意思,並不是 與現實宣戰,那是最不經濟也太瑣碎的辦法;我們相信無限的青天與廣大的山林盡有我們青年男女翱翔自在的地域;我們不是要求篡取已成的世界,那是我們認爲不 可醫治的。我們也不是想來試驗新村或新社會,預備感化或是替舊社會做改良標本,那是十九世紀的迂儒的夢鄉,我們也不打算進去空費時間的;並且那是訓練童子 軍的性質,犧牲了多數人供一個人的幻想的試驗的。我們的如其是一個運動,這決不是爲青年的運動,而是青年自動的運動,青年自己的運動,只是一個自尋救渡的運動。

你說什麼,朋友,這就是怪誕的幻想,荒謬的夢不是?不錯,這也許是現代青年反抗物質文明的理想,而且我敢說多數的青年在理論上多表同情的;但是不忙,朋友,現有一個實例,我要乘便說給你聽聽,-如其你有耐心。

十一年前一個冬天在德國Hanover相近一個地方,叫做Cassel,有二千多人開了一個大會,討論他們運動的宗旨與對社會,政治,宗教問題的態度,自 從那次大會以後這運動的勢力逐漸張大,現在已經有一百多萬的青年男女加入-這就叫做Jugendbewegung“青年運動”,雖則德國以外很少人明白他 們的性質。我想這不僅是德國人,也許是全歐洲的一個新生機,我們應得特別的注意。“西方文明的墜落只有一法可以挽救,就在繼起的時代產生信的精神的與生命 的勢力”。這是福士德博士說的話,他是這青年運動裏的一個領袖,他着一本書叫做Jugendseele,專論這運動的。

現在德國鄉間常有一大羣的少年男子與女子,排着隊伍,彈着六絃琵琶唱歌,他們從這一鎮遊行到那一鎮,晚上就唱歌跳舞來交換他們的住宿,他們就是青年運動的遊行隊,他們就是青年運動的遊行隊,外國人見了只當是童子軍性質的組織,或是一種新式的Gipsy,但這是僅見外表的話。

德國的青年運動是健康的青年男女反抗現代的墜落與物質主義的革命運動,初起只是反抗家庭與學校的專權,但以後取得更哲理的涵義,更擴大反叛的範圍,簡直決破了一切人爲的制限,要赤裸裸的造成一種新生活。最初發起的是加爾菲喧,但不久便野火似的燒了開去,現在單是雜誌已有十多種,最初出的叫做 Wandervogel。

這運動最主要的意義,是要青年人在生命裏尋得一個精神的中心 (The Spiritual Center of Life), 一九一三年大會的銘語是“救渡在於自己教育”(Salvation Lies in Self-Education), “讓我們重新做人。讓我們脫離狹窄的腐敗的政治組織,讓我們拋棄近代科學家們的物質主義的小徑,讓我們拋棄無靈魂的知識鑽研。讓我們重新做活着的男子與女 子”。他們並沒有改良什麼的方案,他們禁止一切有具體目的的運動;他們代表一種新發現的思路,他們旨意在於規復人生原有的精神的價值。“我們的大旨是在離卻墜落的文明,迴向自然的單純;離卻一切的外騖,迴向內心的自由;離卻空虛的娛樂,迴向真純的歡欣;離卻自私主義,迴向友愛的精神;離卻一切懈弛的行爲,迴向鄭重的自我的實現。我們尋求我們靈魂的安頓,要不愧於上帝,不愧於己,不愧於人,不 愧於自然”。我們即使存心救世,我們也得自己重新做人”。

這運動最顯着亦最可驚的結果是確實的產生了真的新青年,在人羣中容易指出,他們顯示一種生存的歡欣,自然的熱心,愛自然與樸素,愛田野生活。 他們不飲酒(德國人原來差不多沒有不飲酒的),不吸菸,不沾城市的惡習。他們的娛樂是彈着琵琶或是拉着梵和玲唱歌,踏步遊行跳舞或集會討論宗教與哲理問 題。跳舞最是他們的特色。往往有大羣的遊行隊,徒步遊歷全省,到處歌舞,有時也邀本地人蔘加同樂-他們復活了可讚美的提昂尼辛的精神!

這樣偉大的運動不能不說是這黑魊魊的世界裏的一瀉清輝,不能不說是現代苟且的厭世的生活(你們不曾到過柏林與維也納的不易想象)一個莊嚴的警告,不能不說是舊式社會已經蛀爛的根上重新爆出 來的新生機,新萌芽;不能不說是全人類理想的青年的一個安慰,一個興奮,爲他們開闢了一條新鮮的愉快的路徑;不能不說是一個潔淨的人生觀的產生。我們要知 道在德國有幾十萬的青年男女,原來似乎命定做機械性的社會的終身奴隸,現在卻做了大自然的寵兒,在寬廣的天地間感覺新鮮的生命的跳動,原來只是屈伏在蠢拙的家庭與教育的桎梏下,現在卻從自然與生活本體接受直接的靈感,像小鹿似的活潑,野鳥似的歡欣,自然的教訓是潔淨與樸素與率真。 這正是近代文明最缺乏的元素。他們不僅開發了各個人的個性,他們也規復了德意志民族的古風,在他們的歌曲,舞蹈,遊戲,故事與禮貌中,在青年們的性靈中, 古德意志的優美,自然的精神又取得了真純的解釋與標準。所以城市生活的墮落,淫縱,耗費,奢侈,飾僞,以及危險與恐怖,不論他們傳染性怎樣的劇烈,再也沾不着潔淨的青年,道德家與宗教家的教訓只是消極的強勉的,他們的覺悟是自動的,根本的,這運動也產生了一種真純的友愛的情誼在青年的男子與女子間;一種新來的大同的情感,不是原因於主義的刺激或黨規的強迫;而是健康的生活裏自然流露的乳酪,潔淨是他們的生活的纖維,愉快是營養。

我這一點感想寫完了,從我自己的也有蔓延到德國的青年運動,我想我在沒有加案語的必要,我只要重複一句濫語-民族的希望就在自覺的青年。”

落葉

我又再次見到了那飄散着的一片片落葉。

見到落葉並不稀奇,但是這是在春天,四月的春天!春天見得最多的應是傲然怒放的鮮花和春風得意的楊柳,而不是這像蝴蝶一般在空中翩翩起舞,縈繞的落葉。我看着地上的落葉,有三種不同的顏色:翡翠般綠的,金子般黃的,火一般紅的,真可以說是色彩繁多了。今年似乎與往年不同,春天的落葉特別多,幾乎在每一棵樹旁,都會有一片片落葉靜靜地躺在那兒等着清潔工人來打掃。

有些地方的葉子更多。我家附近的一個公園裏,成堆的落葉鋪散在石路上,沒有什麼人來打掃這裏。一次,我放學來到這裏,踩着已經沒有水分的落葉,發出簌簌的響聲,好像葉子碎了。但細心一點就會發現,這裏的落葉竟一片也沒有碎裂。

落葉有很多種,按季節,可以分爲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葉子;按樹木,可以分爲梨樹葉、桃樹葉、樟樹葉等形態各異的葉子;按顏色,可以分爲紅、綠、黃三種顏色。

誰都知道,落葉是秋的使者,在秋天,會有許許多多的落葉像仙女一樣飄落下來,但在春天,也會有許多落葉的。其實,每一個季節都會有落葉的包括在寒風凜冽的冬天,四季常青的樟樹也會有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