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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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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舍凌波肌似雪,親持紅葉索題詩。還君一鉢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蘇曼殊

一切有情散文

又是一場秋雨,直涼到了人的心裏。這樣的光景,適合一個人端坐在老舊的屋檐下,泡一盞清茶,聽雨點敲打窗櫺的聲音。窗邊的那支枯荷早已不知老去了多少年華,風景依稀,多少繁華的往昔已成舊夢。信步走在熟悉的山間小道,沒有預料中的層林盡染,卻看見片片落葉安靜的奔赴美麗的死亡。擡頭看天空,白雲朵朵,似洗淨了歲月的滄桑。不知何時,才能望斷最後一隻南飛的孤雁-

一百多年前,同樣的初秋時節,在一個浪漫的櫻花之都,一個不同尋常的生命悄悄的來到世間。他叫蘇曼殊,被世人稱作詩僧,畫僧,情僧,革命僧,他的一生如一隻飄零的孤雁,不愛世間繁華,卻也厭倦了凡塵往來,他想要飛越紅塵的喧鬧的孤獨,可是任他飛過了萬水千山,卻依舊渡不過命運的茫茫滄海。宿命給了他三十四個春秋,他卻從未在意過生命的長短,他的一生,從孤獨到熱鬧,從繁華到寂滅,如戲裏的伶人,穿上世俗的華衣,用一生的時光上演了一場永不落幕的戲。

蘇曼殊出生在浪漫的櫻花之都日本橫濱,他的父親蘇傑生是一位遠赴日本經商的廣東商人,而他的母親--若子則是一位美麗的日本女子。蘇傑生取了若子的姐姐河合仙爲妻,卻又與若子有私情,在無名無分的情況下,若子生下了蘇曼殊,不幸的是若子病逝,這位美麗的日本女子看着懷中的嬰兒,帶着無限的不捨與悲憤遠離了人世,從此蘇曼殊與生母陰陽相隔,此生都不復再見。

若子死後,蘇傑生便不想再提起這段前塵往事,他謊稱蘇曼殊是河合仙所生,並讓蘇曼殊與其一起生活,直到蘇曼殊六歲那年,纔將他帶回廣東老家與家人一起生活。或許蘇曼殊對這裏的生活充滿着期待,本想在這裏築起夢想的長廊,安放詩意的青春。卻不曾想到這個稱作家的地方,給他帶來的卻是無盡的痛苦與屈辱,以致很多年後,回首前塵往事,午夜夢迴之時,童年的傷口還是會疼痛,甚至是流血,變得血肉模糊。私生子的身份給他帶來了無盡的屈辱,讓他備受族人的冷落和欺凌,孤苦的童年生活給他幼小的心靈留下了慘痛的陰影,註定了他一生都要如孤雁般飄零,即使走遍萬水千山也依舊尋覓不到靈魂的家園。

佛將有情留給了衆生,卻將淡漠留給了自己。佛亦是悲憫的,他慈悲的想要度化芸芸衆生,讓世間所有的人離苦得樂,所以蘇曼殊在走投無路之時選擇了佛,並且與佛結下來一生的緣分。也許是命不該絕,十二歲那年,他生了一場重病,高燒一月臥牀不起,家裏的人將奄奄一息的蘇曼殊扔進柴房,但他卻奇蹟般的活了下來,只是後來,他逃離了那個讓他痛苦的家,迷茫彷徨之時,他走進了寺廟。廣州長壽寺,是他第一次出家的地方,不是因爲看破紅塵,參透生死,了無禪機,而是因爲,萬丈紅塵給不了他一個棲身之所。或許,寺廟給不了他世間繁華,卻可以給他一世長安。

然而蘇曼殊從來就不是一個賴得住寂寞的人,他骨子裏有着一顆漂泊的心。青燈古佛,靜坐枯禪的日子雖然可以給他一世清寧,可他想要的是三千繁華世界,他無法與青燈爲友,古佛爲伴,毫無波瀾的度過平靜的一生。所以入寺不久,他就因爲偷吃鴿肉,犯了清規,被逐出寺門。但他的一生,註定與佛有緣,此後,他有兩次踏入佛門,又兩次出離佛門,他徘徊於紅塵與佛界之間,半僧半俗,輕易的度過了短暫的一生。正如他在詩中所說:挈闊死生君莫問,行雲流水一孤僧。無端狂笑無端哭,縱有歡腸已似冰。

被驅逐出寺廟之後,蘇曼殊幾經輾轉來到了日本,在那個浪漫的櫻花之國,他邂逅了生命裏的第一個女子。她叫菊子,是一位多情的日本姑娘,她用她畢生的柔情去撫慰他受傷的心靈,她說紅塵亂世,她只爲他一人而生。他沉浸在她百媚千嬌的愛情之中,在年少輕狂的歲月裏輕易的給了她一生的承諾。他以爲,他們可以構築一個溫暖的巢牀,此後不管世事如何,他只願與她一生相守,不離不棄。可是天地沙鷗,我們微如芥子,人生百年,世事滄桑,你我如何做的了主。蘇曼殊與菊子的戀情很快就被蘇曼殊的家人知道,他們斥責蘇曼殊敗壞了蘇家的名聲,還問罪與菊子的父母,對其指責辱罵,菊子的父母生氣至極,甚至動手打了平日裏疼愛有加的女兒,可是脆弱的菊子卻在當天晚上投湖自殺,匆忙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用最悲壯的方式來祭奠他們之間的愛情。菊子死了,帶走了蘇曼殊生命中最初的愛情。而蘇曼殊則在菊子死後萬念俱灰而回到中國在廣州蒲澗寺再度出家,從此,他將袈裟披起,遁入空門,在深林掩映的佛前,深深地思念着菊子。

日本的櫻花,美得讓人神傷,而江南煙雨,卻又有一番別緻的味道。回到水墨江南的蘇曼殊深深地愛上了孤單,他不再輕易與人說笑,菊子的死成了他心頭難以癒合的一道傷。他愛極了獨處與沉默,平常的日子裏,他總是一個人在房間裏畫畫,他很有天賦,信筆的塗鴉都能傳達出獨特的神韻。後來他亦用一支筆作戰刀,繪製充滿反清意識的圖畫,寫就救國救民的文章,隨後的日子裏,他不僅宣傳革命思想,鼓吹暗殺,起義,而且崇尚獨行俠的生活,他放浪形骸,不拘小節。

在寺廟裏的日子,剛開始他還可以決絕的割斷塵緣執念,斷絕所有的凡塵往來,摒棄人間五味,靜心修禪,過着清淡如水的日子。但他始終只是一位血氣方剛的少年,他自詡可以經得起寺廟裏的清淨光陰,卻不曉此間的清冷與落寞不是身着袈裟,手持木魚就可以輕易的打發的。禪修才幾個月,他似乎就賴不住寺廟裏的寂寞,再一次墮入了紅塵煙火,在一個清風朗月的夜晚,他離開了蒲澗寺,繼續開始他飄零的生活。走的時候,他沒有給任何人交代,亦不需要給任何人交代。

離開寺廟的蘇曼殊求學於大同學校,後來又與堂兄一起再一次遠赴日本,在日本,他由馮自由介紹加入”以名族主義爲宗旨,以破壞主義爲目的`“的青年會,結識了陳獨秀等反清革命鬥士,亦開始了他的反清革命生涯。也正是因此,後來他被人們稱爲革命僧。

蘇曼殊本就不是一個賴得住清寂的人,漂泊的心讓他無法停留在凡塵中的任何一個地方,在日本,沒過多久,他就返回了上海。”蹈海魯連不帝秦,茫茫煙水浮着身。國民悲憤英雄淚,撒上鮫綃贈故人。“在上海·,他與反清志士·共事,任教,畫畫,創作小說,爲革命而奔走呼號。他讓自己在圖畫與文字之間徜徉,試圖找到最真實的自己。直至後來,《國民日報》被查封,他們幾個月的努力化爲烏有,那些革命鬥士逃的逃,死的死,而蘇曼殊則是選擇了再次剃度出家。清淨的寺廟沒有給予他天長地久,卻在每一次,他痛苦迷茫,不知所措之時給了他最寧靜的歸宿。

蘇曼殊不是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人,但我們依舊可以想象,這一次出家,與他來說亦不是歸宿。他的一生就是這樣半僧半俗,在世俗煙火與寂靜禪林間徘徊,沒有人知道他來自哪裏,最終的歸宿又將如何。

此時的蘇曼殊不過二十歲,卻已經三次出家。第一次是對親情心灰意冷,無處可去,第二次是爲了償還他欠下的一段櫻花情緣,而第三次則是因爲壯志難酬。可以說,每一次出家,都是因爲被俗世逼得走投無路,也或許,出家與他來說是一種逃離。每一次,在他如風箏般自由自在的翱翔於天際時,命運的繩索卻突然被人剪斷,他從萬里高空跌入萬丈深淵,幼小的心靈還來不及接受,他只能選擇逃離,身披袈裟,做佛前的一盞油燈,在青燈孤索的日子裏回味如煙的往事。也許,剛開始他可以賴得住寺廟裏的清苦,靜心禪修,只是因爲他還沒有勇氣接受命運無情的作弄,幾個月的禪修之後也許他明白了世事無常,無常空苦,所以不再爲註定的結局去選擇感傷,選擇出離。索達吉堪布上師曾說:看遍世間,無人不苦。三千世界,沒有人能真正得到永恆的解脫。其實快樂與否,皆由心。佛曰: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一切皆幻象,心不動,萬物皆不動。所以紛擾過後,他不再用一顆逃離的心去躲避世間繁華。這個冬日,他每日誦經坐禪,似乎已將世相看透,白日裏,他也曾煮酒賞梅,懷念起了那些放浪形骸的日子,他終究做不了歸人,每一個地方,他都只是過客,揹着簡單的行囊,在每一個飄零的日子裏,與寂寞爲伍,教清風識字,和明月說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