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蚊記散文

五月又到，蚊蟲滋擾。我仔細尋找去年的那三隻蚊子老友而不可得，不知它們都去哪裏了。

忽而想到，或許它們出去繁衍子孫去了吧。有了這樣的想法，就覺得它們不曾遠離我。即便是它們不再回來，它們的後代再來也是一樣的。那麼今年是否還要養三隻蚊子呢？

去年初夏，我一個人住在錐刺軒——小書房。一張小單人牀，加一頂單人用加密蚊帳，構成了我度夏的小營房。一日，晚間寫作累了，又有幾隻小蚊子在嚶嚶嗡嗡地叫喚，頗感心煩，就回到蚊帳裏躺一會兒。沒料想，竟然一眼瞥見帳頂有三隻蚊子。我的這架蚊帳是一個當兵的朋友所贈，是一種加密防鑽的高性能蚊帳。可是，這三隻小蚊子竟然可以進得來。我想大概有兩種情況：一是它們確實是削尖腦袋硬鑽進來的；二是它們在我起夜時鑽了空子，偷跑進來的。我不禁啞然失笑，真是應了那個成語：無孔不入。拿了手電，站起來照了一下，它們的確很小。下牀去，拿來放大鏡再去瞧個仔細。好傢伙，三個“龐然大物”在放大鏡下一動也不動。再細細一瞧，它們的身體竟然在微微地顫動。難道是怕我將它們一掌拍死？或許有這個可能吧。看到這裏，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多麼可憐的小東西呀。於是，決定不去殺死它們，留它幾個晚上看看它們究竟是怎麼來啃噬我的血肉的。

及至我熄燈睡下，心裏面還在想着這些人類的敵人，四害之一，使得衆生無不惡之，恨之，想盡種種辦法，欲將它們一網打盡而後快！蚊香、蚊帳只是驅逐，而各種各樣的滅害靈、殺蟲劑、滅蚊燈纔是真正的“殺手”。我一不喜歡蚊香，更不願意噴灑毒藥。撐一架蚊帳足矣。正在思想的當兒，忽然飄來一陣極爲輕細地交談聲。只聽見一隻蚊子，對！絕對是一隻蚊子在說話。它說，這個人還真有些佛菩薩心腸，要不今晚咱仨就早見閻王了。另外兩隻隨聲附和地依依呀呀表示贊同。那隻蚊子又說，既然他繞我們不死。那我們就得報答這個人，好人就應該有好報嘛。對對對，那倆很順從地附和着。那隻大哥氣概的蚊子又發話了，今晚咱們就要開始保護主人，既爲了這個好人，也是爲了咱們仨。這個小小的空間就是咱們的生存之地，也是咱們的劃定地盤。其他宵小之徒，一個也不準放進來。你倆守在蚊帳口。我來回巡視警戒。果然，我就聽見，那隻蚊子大聲地警告：爾等宵小，一個也不準靠近這架蚊帳，更別想着打我們主人的主意。這塊地盤有我們仨佔領，你們還是識相點，趕緊離開吧。

我聽着聽着就呼呼睡去。第二天一大早，我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那三隻蚊子，還好，它們還在呢。我向它們問聲好，然後用放大鏡看他們如何反應？想不到，它們竟然伸出前面兩隻細細的胳膊，向我作揖呢。多麼懂事的小生靈啊，我於是向它們承諾：這個夏天我絕不會傷害你們。我們就做好朋友吧！它們竟然又點點頭！

其實，蚊子是一種並不貪婪的昆蟲。它們一次吸飽了血之後，需要二十四小時的時間來消化。也就是說，今天晚上它吸了你的.血，明天晚上就不會再吸了。人和人之間的友誼，純粹的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有着相互間的互利共生的關係。或者可以說是互利共贏的目的是驅動友誼持續下去的原動力。而人與動物之間建立友誼，也不外乎利益與共贏的目的。所謂和諧，必定是沒有利益衝突的。我與三隻蚊子建立理解、信任和友誼，實屬偶然，可轉而一想，也應該是必然。這幾年我越來越相信輪迴和報應。我覺得人被蚊蟲叮咬，必定是這些蚊蟲的前世受了我們的戕害，這輩子來討還血債的。所以，咬了咱，也就咬了，叮了也就叮了，隨它去吧。

以後的日子裏，天氣雖然很熱，但是一想到這三隻蚊友的日夜守護，和自己這種佛教徒般的犧牲血肉之行爲。心理很平和安詳，心也由此而倍感爽淨，一股由內心而生的清涼遍繞周身。炎熱的夏夜，竟也成了可以享受的美好時光。

每日清晨，我檢視自己的身體，發現只有大腿、臀側、胳膊這些神經末梢分佈稀疏的地方纔有叮咬的痕跡；而在臉上、脖頸、手足背等處則絕無它們下口的痕跡。這些可愛的小蚊子，卻也知道我們人類愛面子的弱點，多麼懂禮儀而又聰明可愛的小東西啊。

一個月之後，它們長大了。放大鏡下竟也有了威武雄壯的體格，長足長頸，高大威猛，頗像一個個大將軍。它們的口器也都變粗變長了，但是我卻感覺不到被叮咬的疼痛和麻癢。這可能是他們等我睡熟之後才下口吧。

中秋一過，天氣轉涼。聽說，這個時候蚊子的嘴巴就會漸漸開叉，開了叉之後它們再也吸不了人的血。可能是上帝就賦予它們兩個月大快朵頤的吸血時間吧。我也發現自己的身體上再也沒有什麼血點。於是，決定撤掉蚊帳，放它們出去冬眠。

它們仨飛出來，在我的頭頂繞飛三匝，戀戀不捨而去。我看着它們飛到天花板上，最終不見了。我對它們說，咱們明年再見吧。

整整一個夏天的共同生活，使得我們成了生死與共的朋友。所謂的叢林法則，在我們這個小小的空間已不適用。

我相信我們的友誼經得起時間的檢驗，因爲還有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