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車紀散文

“修車紀”的前身是“小紀修鎖”。“小紀修鎖”的前身是“小紀水果”。那時小區管理鬆懈，可隨意擺設攤點，小紀和老婆一人一輛人力三輪車，拉來各種時令水果，就地鋪開。小紀的一手好字在一攤紅綠黃紫中格外奪目，字寫在一方小黑板上，隨心所欲，即興發揮，一會兒“小紀水果，嘎啦蹦脆，甜甜蜜蜜，吃了還想”，一會兒“小紀水果，比老婆熟，比情人甜，比小三有味”。時而隸體，時而宋體，叫人聯想“藝術”的同時忍不住開懷一樂。

還有更“藝術”的是小紀那一把略微自來卷的馬尾，比女兒的長，比老婆的蓬鬆，三條馬尾湊一塊，呵呵，數小紀那條有氣質。

小紀身材頎長，臉型瘦削，黑，卻輪廓分明，眉頭吊吊呈正八字，嘴角翹翹呈倒八字，幽默感十足。偷閒時，坐在水果箱子上的小紀高蹺二郎腿，頭戴耳機，只用自己意會的節拍晃動着翻翹的皮鞋尖尖。哦，對了，小紀只對尖頭皮鞋情有獨鍾。

小紀老婆，也黑，唯眼球兒白，眉宇間蕩着一股蠻氣。小紀懼蠻，懼歸懼，並不影響出攤、吃飯，還有睡覺，做夫妻間該做之事。這是小紀自己不小心說漏出來的。

風吹日曬苦是苦，倒是自由，銀子並不比工廠少。女兒一路讀下來，硬件、軟件並不比別人家孩子差。要不是“創衛”

小紀知道“創衛”是大事，是政府的事，好說歹說讓老婆先撤，自己不擺攤了，直接就着三輪車賣，一有風吹草動，立馬開溜。小區縱橫交叉的道道，小紀自仗比城管來得熟悉。小紀假設城管是敵人，想好了敵退就進、敵進就退；想好了《平原游擊隊》的作戰模式。未想有人舉報了小紀，舉報者也是個練攤的，剛剛被繳了秤繳了三輪車。

一天，小紀像以往一樣拉着水果吆喝，冷不防圍過來一撥穿制服及不穿制服的人馬。小紀想到了有包圍就有突圍，不料在突圍過程中人仰馬翻，水果七零八落不算，箍馬尾的橡皮筋也不知所蹤。於是涌來好多圍觀者，那個舉報者也在。奇怪的是，披頭散髮、緊抿着嘴巴的小紀贏得了所有人的同情，包括舉報者，包括穿制服與不穿制服那一撥。

大概從那天開始，小紀放棄了三輪車，撿了張歪歪扭扭的.書桌，挨在小區一飯館牆根處安頓下來，小黑板刷上了新內容——小紀修鎖，技術精湛，鎖廠員老，包修包靈。有心者打量着問：你？小紀把躺在胸前的馬尾用力往後甩去，咧開豁了一顆門牙（突圍時犧牲的）的嘴說，牛皮不是吹的，黃河不是尿的！

一次不成功的突圍，讓小紀成了人物。閒散的人們喜歡聚在小紀那把黃不黃灰不灰的遮陽傘（也是撿來的）下面，聊男人與女人，聊彩票與股票，聊車禍與逃逸。熱熱鬧鬧，人氣極旺，相反生意清清淡淡。小區南門北門各來了一個修鎖匠，都說從鎖廠下崗的。小紀過去看了看，知道兩個都在說謊。小紀不忍穿幫，小紀想自己快熬到退休了，人家還年輕呢。

倒是自行車、電瓶車源源不斷推過來，問小紀修不。

小紀一拍腦門：對呀，爲啥不兼修車補胎呢？

小區男女老幼沒有小紀不熟悉的，小區男女老幼沒有不認識小紀的。小紀不好意思討價還價，街上補個洞四元五元，到了小紀這，隨便，隨興，一元也好，兩元也行。小紀一律拱手作揖，連聲道謝。

小紀拿到退休工資那天，把退休證黏上了小黑板。大家都說退休了可以歇歇了。小紀癟着腮幫說習慣了。

接着，小紀在小黑板打出廣告：爲答謝衆鄰幫襯，從現在開始，每年三月五日當天，舉行全小區範圍內的免費修理活動；每年九月九日，爲六十歲以上老人舉行免費修理活動。

那兩個日子，小區內像趕集，小紀攤位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抱着孫子的老婆一臉不樂意。小紀說你別不高興，沒有咱年復一年的修，就沒有咱寶貝孫子！衆人逗着小紀孫子，說這麼好的孫子肯定修來的。七嘴八舌的，老婆緊繃繃的黑臉樂成了花朵樣。

飯館老闆佩服小紀舉措，建議把小黑板撤走，詞兒直接漆飯館牆上。小紀欣然，決定採用方方正正的楷書。

但見花甲小紀一拋馬尾，揮毫落跡——小紀

老婆嘴一撇：切，眼看七老八十了，還小不老也不似！

小紀看老婆一眼，說擦了重來。

老紀

小紀歪斜着馬尾，琢磨來琢磨去，老氣橫秋不說，缺少藝術韻味。

小紀忽然想起孫子的名字，何不模仿孫子，把“紀”顛到最後——修車紀。

對，就“修車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