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中的書香散文

閱讀書籍不會給人帶來物質上的豐盈，但會讓人擁有一顆豐富的心靈，一顆會思考的頭顱

小時候，書籍是一種奢侈品。

倘若獲得一本書，那是格外珍愛的。這樣，捧着那些字紙，就像捧着一個珍寶，一個愛讀書的人，就會將這本書翻來覆去地看。最後，不但熟悉了這本書的情節，甚至即使一個修養不高的人，也會在潛移默化中受到其中的語言和思想的影響。所以，完全可以說，在貧困的統治下，一本書往往會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一半在泥裏滾爬，一半在書裏翻動。翻動得久了，居然會意外地撈到一條大魚，那樣的事，就是今天想來，仍是令人驚詫的。

已忘記了是通過什麼渠道，忽然的某一天，手裏多了幾本書，那書極爲厚重，厚重得能將我瘦弱的肩膀壓垮了。

一本是《第三帝國的興亡》，一本是《靜靜的頓河》，一本是《基督山伯爵》。彷彿直到那時，我對於我生活的那片平凡的土地才充滿敬畏起來：我似乎能看到那片黃沙覆蓋的土壤下面一個個被時間朽爛了的生命，我似乎能感到那頭低眉俯首的駱駝有着怎樣的韌性；我似乎看到遠處的祁連山直伸上去在與天空進行着永恆的對話；我似乎感到我腳下那片積水中蛤蟆正在孕育着它們的永生。

按常理推測，既然有這樣的書，那麼，一定有買這書的人，既然有買這書的人，那麼，一定有想讀這書的人，而這樣的書在閉塞中能傳到我的手裏，那麼，最後的結論只能是，他就在我的身邊，就在那些灰頭土臉的人當中，就在那些勤勞而貧苦的人當中。哦，在我的身邊，至少有那麼一個人，保持着閱讀的習慣並且閱讀着這麼深奧的`書籍。

想到這一點，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動：閱讀這樣的書籍不會給他帶來物質上的豐盈，絕對不會。既不會讓他的土地多收幾石糧食，也不會讓他的牛羊多生幾個崽子；既不會讓他在與鄰居們聊天時多一些有趣的帶着色彩的故事，也不會讓他的親戚朋友們對他心生敬畏。但他卻有着一顆豐富的心靈，一顆會思考的頭顱。他敏銳多汁細密的思想就隱藏在這黃土壟中，就隱藏在這藍天白雲之下，與田地裏瘋長的麥苗、大風中揚起的沙塵、黃昏時牛馬的嘶鳴，混同在一起，看不出一絲痕跡。這確實是一件令人感到震撼的事情。你可以說它絲毫不存在，但你分明又能感覺到它真實地存在，那縷思想，那份情感，就滲透在這厚實的千古不變的土地中，就流淌在那混濁的雪水裏，就飄散在滿天的飛絮中，就充斥於我所呼吸的空氣裏。

我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他就生活在我的父老鄉親中。他白天和其他農民一樣，躬着腰，耕種，澆水，施肥，收刈，嘆息；但到了晚上，在那昏黃的煤油燈下，他會剔除燈花，然後伸出滿是污垢的指甲將這流溢着深刻思想的書籍緩緩地翻開，紙頁潔白而輕薄，手掌厚實而粗糙，就那麼一行一行地讀來。讀得倦了，累了，輕輕地放下，和衣躺在炕上，等待着雞鳴時的勞作。而那時，他的妻子和孩子早就睡着了，而那時，整個村子都睡着了，人們、牛羊、雞犬、土地、樹木、莊稼都睡着了。只有他的思想醒着，那思想足夠偉大，就散播在村子的天宇下，給它帶來安寧，帶來溫馨。——我們將那，命名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