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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雷響茶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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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茶罐讓人心疼地破碎後,用布條拴回來,隨手插枝砧木進去,在一棵老桂花樹上靠接,幾個月後移栽下地,不知不覺就能長成香遍整個村子的桂花了。

老家的雷響茶散文隨筆

我們村子有很多從茶罐里長成的桂花,村子離燒瓶村很遠——很多年後,已沒有人能明白亦無法考證是先有燒瓶村再有那些分售到各個村子各家各戶的小茶罐,還是先有那些彷彿長了腳般四面八方流傳的小茶罐,纔有了燒瓶村這個名字

爺爺的茶罐就是燒瓶村出產的,拳頭大小,棕黑色,大大的肚子,尖而細小的嘴巴,倒出來的茶汁細細的,像一根線。茶罐還帶一個小耳朵,那個小耳朵卻不是人人摸得,只有像馬鍋頭和爺爺那樣不怕燙的手,才能用大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悠悠倒出一線亮汪汪的茶來。茶極濃釅,在白色的松鶴茶杯裏,說不大清楚是紅是黃甚或是黑,像極了藥,味道也像藥,苦和澀在舌頭上扭打起來,最後成爲不盡回味,當然還有滿屋子的濃香。

雷響茶,老火塘。天矇矇亮,扒開頭夜埋在火炭上的竈灰,紅紅的火炭甦醒,蓋一把松毛,青煙升起,湊近了鼓起嘴巴吹三五下,火苗騰地竄出,架一把燒得漆黑的老茶壺——也有從房樑上垂下一根鐵鏈的,鐵鏈末端是一個彎彎的掛鉤,茶壺就晃悠悠地掛到掛鉤上燒水。水滾了,提在火塘邊,挨着火繼續慢慢漲着待用。這時,爺爺就會拎過小茶罐,拿出便宜的磚茶和大餅茶,扳一塊放在手中使勁兒揉搓,把裏面的茶棍子挑掉,才捂着右手地將茶輕輕放到茶罐裏。

“雷響茶,簸三簸,三十年的茶罐泡茶,不放茶葉味也真。”爺爺邊說邊把小茶罐輕輕簸着,來回反覆地翻烤茶葉,直到略帶糊味的茶香撲鼻而來,就放下茶罐,提起茶壺,高高地把滾水衝到茶罐中去。最是那快樂得打滾的滋滋聲讓人備感愜意,那樣一衝一叫,彷彿所有生活中的不爽都在一瞬間痛快了,那樣現出乾爽茶罐底兒的翻滾,再平淡的生活也能一下子暴熱、沸騰,更不用說還有厚重得把舌頭直往下墜的茶味和濃烈得一下子衝到腦門的茶香了。

茶水翻滾,水花四濺,茶沫聚滿小茶罐邊緣,爺爺就噓着嘴從右到左又從左到右地用頭划着弧線,把茶沫茶渣吹掉。本來就小的茶罐去掉沫子,只剩罐底淺淺小半杯茶湯了。城裏人是不喝第一道茶的,潷掉續上水煮沸了再倒出來纔開喝。爺爺倒不在意,從小茶罐裏潷出濃黑的茶湯,嘴巴左右在茶杯邊沿快速移動着喝滾燙的茶,邊喝往小茶罐裏續水,續了喝,喝了續,直到太陽出來,喝夠了茶水就扛着鋤頭下地。喝茶的當兒,爺爺還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翻開那本厚厚的《貴州草藥》,戴上我們任何人都不知從哪兒弄來什麼時候弄來的眼鏡,盯着蚊子大小的字研讀一番——其實《貴州草藥》介紹的東西,在雲南未必實用,但爺爺仍舊每天早上做課一樣地讀,讀得很舊了還讀。

每逢初一十五,家裏吃素的時候,爺爺就拿一塊半個麻將大小,本來炒菜用的'老臘油煮糊米茶(也叫油茶)。臘油在茶罐裏煉出油湯後,放一小把米一小撮鹽進去,和茶同炒,炒得米和茶的糊香噴出時,再往裏沖水,這次不吹茶沫了,放到火上煮得茶葉和糊米上下翻騰,倒出來連茶連油連米連湯一股腦兒喝光,最後左右抹抹嘴,無限滿足。還有那小塊油渣,自然就歸一直在旁邊守着的堂兄,他拿了油渣蹦蹦跳跳地找小夥伴玩去了。值得一提的是煮過的茶葉,並不倒掉,而是收集起來在太陽底下曬乾,和新的茶葉摻在一起繼續煮,直到煮糊米茶或苦茶雞蛋的時候,吃下肚去。讀者文摘在線閱讀

還有飛鹽茶。那些年吃的是桶鹽,大約一角六分錢一市斤,買鹽時用鋸子給鋸一片,有時也敲一塊給你,回來在鹽臼裏搗碎,搗鹽用的常是河邊撿來較長的棍狀鵝卵石。煮飛鹽茶時,切一小塊鹽巴,藏在火炭裏燒得像炭一樣紅後,用火鉗或筷子夾出,飛到煮沸的茶湯裏,喝了能解熱。頭痛或者重感冒時,就要煮苦茶雞蛋了。調好雞蛋,一手從小茶罐往土碗倒飛鹽茶,一手用力調拌雞蛋,調出大朵大朵的蛋花,喝一大碗,矇頭睡一覺,發一身汗,什麼病都好了。

晚上和陰雨天,一大夥人圍在火塘旁,爺爺就笑呵呵地煮雷響茶,大人每個一杯,小孩子們自然喝不了那麼濃釅的茶,他們是衝着故事來的。鬼故事一律是美麗溫柔的女鬼,深夜陪伴窮書生讀書;巧媳婦故事中一定有一個憨姑爺,憨到把翻滾的河水當成沸水,啪啪啪直往裏倒雞蛋;還有封神三國,馬鍋頭楊家將;夜深些孩子們睡了就講哪家的女人漂亮,如此那般……

故事一講就是幾十年,那些茶罐早已不在,只有根鬚曾經吸食過茶罐四壁厚厚茶垢的桂花,在割穀子前後一年年香遍整個村子。一場秋雨過後,細碎的桂花紛紛飄落,偶爾拾一兩朵,彷彿還能嗅到那一年的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