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報母恩散文

那天是2016年的正月初七，南方的春天已經到了，江河水綠，田野蔥鬱，可是畢節地區野雞落村大寨組，卻是滿天飛雪，道路泥濘。茫茫山野，沒有飛鳥，也根本沒有一個人的影子唯有幾隻麻雀，到處蹦蹦跳跳，獨自玩耍。

臨近中午，瓜種河畔，雪停了，格外安靜，傳來絲絲清冷。雪花不再飄舞，轉動，終於可以休息，剎那間，雪花化爲水汽，蒸發在空氣中，尋覓無蹤。靜靜望去，野雞落村大寨裏，炊煙點點，年輕人在忙着過外國人的情人節，幾對情侶相約，家常飯菜，溫馨話語，禮物頗多，熱鬧非凡；而老年人不喜歡出動，三五個人老頭聚在一起，圍着火爐，抽着葉子菸，一邊烤火，一邊拉家常，這樣一天時間就不再漫長，說話間，寒冷都會過去。村口，一聲呼嘯，一陣尖叫，許多待在家裏的人突然聚集起來，說頭論足，嘆息不止，不知出了什麼大事。走近一看，原來是大寨裏，謝洪麗的母親生病去世了，是急性腦瘀血，沒有遺言，沒有叫喊，甚至沒有任何預示。話說是剛吃完飯，放下碗筷，只是說想睡一會兒，有點累，不料剛睡下，躺在牀上，閉上眼，就再也不能起來，含淚離開了她心愛的人間，心愛的女兒，心愛的父老鄉親。人們紛紛叫她，叫不醒；給她翻身，而她全身已經僵硬，迴天無力。房間周圍，到處是哭聲、吶喊聲，直到下午，才逐漸減少。寨子裏，安靜得恐懼，讓人覺得害怕，唯有冷風，漫不經心的吹着，不一會兒，又下起雪來。

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遠在縣城工作的謝紅麗傷心欲絕，淚水沾滿衣襟，連上班都沒有心情。縣城出租房裏，一個，兩個小時過去，她依舊哭着，臉色蒼白，視覺模糊，每走一步，異常艱難。到晚上，在政府請了假，才能趕回母親的寨子，看母親最後一眼。上了車，沒系安全帶，她還是止不住哭泣的雙眼。由於半天沒吃飯，沒喝水，聲音已經沙啞，頭痛欲裂，差點暈倒在車廂裏。這可嚇壞了旁邊坐車的人們，也嚇壞了陪她一起回去的同村同事，還好她再次振作起來，努力在座位上坐好。其實，謝紅麗不相信母親會去世，在她記憶裏，母親身體一向很好，和她一起過的這幾年，沒生過病，反而謝紅麗經常生病。每逢佳節，母親還會去院子裏跳一會兒廣場舞，說這樣能夠回到年輕時候。還經常給她買菜做飯，煲湯養神，讓她安心工作，不用擔心生活。前幾天，她們還一起過年，吃年夜飯，貼春聯，放煙花，晚飯過後，母親還給她發壓歲錢，然後鼓勵她勇往直前，不要被困難打敗。正月初六，母親才從縣城坐車回到家鄉，說是去看看父老鄉親，也去看看謝紅麗去世的父親。其實，她知道，母親是想家了，但沒有說出來，還是同意母親回去，但必須她自己陪着。去的時候還好好的，老舊的客車站，熱鬧非凡，謝紅麗買了很多東西給母親，母女倆才依依惜別，感動着旁邊等車的乘客。不料才過一天，謝紅麗和母親就陰陽兩隔，照片還在，音容笑貌，保存腦海，母女二人，卻再難重逢，這是她內心沉重的痛，天地之大，沒有藥，可以醫治她的傷痛。

由於天氣原因，回家的路大霧瀰漫，不久道路又堵車，當天晚上十二點，謝紅麗才趕到母親身邊。穿過熟悉的村口，看見滄桑的老屋，淒涼的.哀樂緩緩響起，門口錯列擺放着花圈，小小屋內，一個棺材將母親遺體收斂。她哭了，哭得那麼無助，那麼撕心裂肺，那麼天昏地暗，跪倒在地，不停拍打着棺材，聲音沙啞，卻叫不醒微笑沉睡的母親。外邊雪一直下，室內謝紅麗哭個不停。母親多麼熟悉的身影，陪她多少年風和雨，從來不需要想起母親，但永遠也不會忘記母親的大恩大德。是母親救了她，讓她從小在溫暖的家裏長大；是母親賜予她教誨，讓她一輩子風雨不懼，勇往直前。假如當時母親不曾養育她，給她溫暖的生活，二十幾年來，她將如何度過；假如母親不曾保護她，陪她上學，給她穿衣，看病，她的命運將會是什麼。無疑，她可能早已死在不知名的原野，靜靜離去，早已化成泥土，風一吹，連白骨也不剩。是母親撫養她長大，陪她說第一句話，母親給她一個家，讓她開心度過艱難的歲月。可是，任由她呼喊，母親還是默默無言，她終於筋疲力盡，昏倒過去，待到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謝紅麗跪在母親遺像前，曾經與母親相守的點點滴滴，再次涌現。那是25年前，也是一個雪花飄飄的季節，納雍縣城小小的醫院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幾個月大的小嬰兒被父母拋棄，丟在醫院不遠處的垃圾桶裏，隨後惶恐而去。說是爲了躲避計劃生育，想要一個兒子；其次，被丟掉的那個嬰兒身上有斑點，還感冒，父母認爲難以醫治，就隨便丟棄。那個嬰兒就是謝紅麗，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姑娘，一個懂事，聰明的好女兒。謝紅麗被自己的親手父母遺棄後，哭了十多分鐘，那麼無助，傷心，人們紛紛圍觀，卻不將孩子從垃圾桶裏抱出來，而是紛紛議論：誰家的？然後悄悄離開。還好當時母親去醫院檢查頭痛病，病沒查出來，反而看到了垃圾桶裏的她。母親心疼極了，瞬間流下淚水，輕輕將謝紅麗從垃圾桶裏抱出來，抖去她身上的灰塵，摸摸她的頭。然後再脫掉自己剛買的衣服，緩緩包住謝紅麗，快快跑到自己的所住旅館，又是找牛奶，又是買衣服，鞋，玩具，讓謝紅麗逃過一難，不至於快快死去。母親讓她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讓她不用擔心飢餓，也不用流浪街頭，也不用一輩子沒有着落。

母親每天帶謝紅麗去醫院看病，幾個月下來，花了許多錢，父親積蓄也用得差不多，她的病才稍有緩解，斑點才飄然離去。母親還不能回家，因爲謝紅麗的病還沒好，吃藥，打針，直到謝紅麗能活蹦亂跳，母親纔將她帶回野雞落村大寨，悉心照料。小小寨子，橘子飄香，謝紅麗在這裏度過歡快的童年，中學，還有漫漫長夜。清澈見底的河流，母親帶她去過，是她最喜歡玩的地方。小小校園，母親送她上學，牆壁上還有她曾經的簽名。讀小學時，母親一邊幹活，一邊陪她玩，讓她收穫了無盡的喜悅。還記得，那次她和同伴去河邊玩，母親不放心，隨後跟着，只是站在遠遠的，怕女兒看見。水流湍急，清澈見底。當時謝洪麗正在河邊撿石子，不料腳一劃，突然掉到河中央，水淹過她的頭髮，她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浮上來，命玄一線，拼命喊救命，同伴都被嚇哭了，紛紛離開，不久她就在河裏沉了下去，再也看不見。情況危急，還好母親突然跑來，即使不會游泳，還是跳進河裏，找準她掉入的地方，拼命尋找她，費了九牛二虎之立，終於救出了她，讓她可以呼吸新鮮空氣。而母親由於水性不好，差點被河水沖走，還好剛好打魚回來的老頭看見了她，快快跳進水中，一根竹竿，將母親救起，拉回岸邊。從那次起，謝紅麗再也不敢去水邊，不是怕掉進去，而是不願讓媽媽擔心她，時常爲她牽掛，沒有媽媽，就沒有今天的她。

讀六年級，母親天天步行帶她去黑塘小學讀書，送到學校，母親纔回來做飯，洗衣服，陪鄰居下地。爲了讓謝紅麗和別的同學一樣，不辜負，有溫暖。即使路程不遠，母親也堅持送她去學校，每天都沒有懈怠，這讓很多人羨慕，說三道四，說是太溺愛。謝紅麗也覺得，母親天天送她，也覺得不好意思，後來便拒絕母親送她去學校，說是已經長大，想讓母親多休息。不料母親雖然答應，可是等謝紅麗剛走，母親就悄悄跟着，直到女兒安全到達學習，她才安心回來，做自己的事。母親是偉大的，當時她將謝紅麗帶回家，爺爺死活不同意，因爲嫌謝紅麗是女兒身，將來不能傳遞香火，誤了家族大事。但母親好說歹說，以絕食相逼，爺爺才勉強同意先住住看。那些年，母親走到哪裏，都帶着她，讓她免受別人欺凌，也擁有美好的記憶。母親讓她吃好吃的，穿好的，有事無事還說她如何懂事，如何聽話，成績不錯。

父親心善，但卻有病，經常一整晚不能入眠。謝洪麗的到來，父親很高興，閒在家裏沒事做，每天都抱着她玩，過田野，在河邊釣魚，講述一個一個的童話故事。謝紅麗不高興，母親又不在，父親會偷着給她買糖，給她零花錢，唱歌給她聽，叫她別告訴母親。但父親體弱多病，不久後被病魔纏身，陪她出去玩的次數越來越少。後來一個寒冷的夜晚，父親臉色蒼白，四肢無力，勉強堅持一天一晚，含淚去世。母親傷心欲絕，不吃不語，含淚葬了父親，獨自帶着謝紅麗，孤零零的生活，受盡別人的閒言碎語。那時候，天地之大，母親能感受到的溫暖是有限的，還好有她的女兒，才勉強堅持生活下去，度過二十多年的安穩日子。那時候，謝紅麗還小，父親去世，她沒感覺有多傷心，現在想想，真是遺憾。父親去世了，母親孤苦伶仃，帶着謝紅麗到處求學，鎮上，縣裏。最後頭髮花白，她有工作了，纔不再奔波。此時的謝洪麗已經大學畢業，並且考到了工作，在納雍縣政府工作。爲了母女能在一起，只要有空，她就把母親接到縣城，給母親做好吃的，爲母親買新衣服，帶母親逛公園，商場，本想讓母親多享幾天福，過幾天安穩日子。待到她有了孩子，母親就不再孤獨，不料一切還是太晚。

去年春天，母親和她正在吃飯，不料謝紅麗的親生父母突然尋來，給了母親兩萬塊錢，想要將謝紅麗帶走，說是認祖歸宗，其實是想她了。母親將錢丟在地上說：“當時你們去哪兒了！給我滾。”謝紅麗也趕他們滾，她哭了，死活不願意回到親生父母身邊，急匆匆趕走了他們，自己關着門，哭了一晚上。她不知道爲什麼會這樣，她心裏只有一個母親，那個救她於水火，願意爲她摘星星、月亮的人。現在突然冒出親生父母，真是讓她厭惡。她只有一個母親，那就是育她成長的人，那是她一生的母親，一世的母親，誰也無法剝奪。除此母親之外，再也沒有什麼親身父母，她捨不得母親，更是不會原諒那對從小拋棄她的親生母親。

剛好過年，堂弟結婚，母親想回家吃酒，說是想沾點喜氣。她本來不讓母親回去的，想讓母親和自己過完元宵節，再一起回家。不料母親趁她上班請假，不在家買票，坐上車，獨自回去吃酒。沒想到，這一去，再也不能回來，母女倆再也無法相見。回到現實，夜深人靜，寨子裏燈光璀璨。母親棺材前早已沒有幾個人影，人們大多都回去睡覺，只有香紙味道依舊濃烈，瀰漫在空氣中，讓人眼裏像進了沙子，突然想流淚。謝紅麗獨自一人，跪在母親靈前，靜靜守着母親，一夜無語，這是她陪母親的最後一夜，那麼近，卻又是那麼遠。

窗外大風劃過，還下起了雪，時間飛快，斯人已去。而她感覺母親一直一直和她在一起，永遠，永遠，彼此不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