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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零落街頭的歌聲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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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正看電視,小姨打電話給我,說她病了,要去外地醫院治療,看我能不能挪開時間陪她去。電話裏,我一下拿不定主意,不知該怎麼回答她。她卻掛斷了。小姨接打電話向來就是着急匆忙的,這是她急躁倔強的性格所致,爲這,我還不止一次埋怨過她的,可她依然如故,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向。像今天,明明話都還沒說完,就又掛斷了,哪門事嘛。我嘟囔着,再撥過去,只是一串串盲音。連着撥了幾次都一樣。擔心和疑心就一起涌上心頭。老公也開始嘀咕,沒聽着姨身體不舒服啊,怎麼一下要去外地看病呢?我也纔想起,幾天前我們還通過電話的,她沒說起有什麼毛病。可這電話攪得我再也不能安穩了。安頓好女兒,我和老公匆匆趕往小城另一頭的小姨家。

深夜,零落街頭的歌聲散文

三步並作兩步上樓,敲門,沒動靜。邊敲邊喊,姨,姨,沒人應。老公返身快速下樓又上樓,說他剛瞅前後窗戶了,有燈光,小姨應該在家裏。我繼續敲,還是沒反應。老公用手機打家裏座機,隔着門,我能聽到清晰的電話鈴聲傳來,但是無人接聽。再撥她的手機,和先時一樣提示嘟嘟的盲音。我又撥哥和姐的電話詢問,他們都說小姨沒過去。沒敢給老媽電話,她近來身體不好,平時也是操着她這個妹子的心,這夜裏再打問,怕是又引得老媽不得安心。再問誰呢?小姨離異後,一個人過,在小城裏的親人也就我們幾家了。又不知道她要好的朋友都是誰。她不在房子,也不接電話,我還真無以知道這個夜晚她會去了哪裏?

我們慢慢下樓,在小姨家那棟樓前後轉了幾圈,故意磨蹭着,希望能看到她朝着家的方向走過來。沒有,走過來的都是陌生的面孔,人們匆匆走過,表情漠然,不曾回頭看看我們張望的神情,就走進樓門,進到各自家裏去了。這小區是小城近兩年新開發的,相對排場時尚。層樓林立,夜裏,它們安靜着,或大或小的窗戶都亮着燈光。我擡頭瞅瞅小姨的窗戶,也是亮着燈光的,那燈光本也是溫暖柔和的,望着它,就感覺它像迎合了我內心的期待,似乎在急切召喚着主人的歸來。

燈都亮着,你人不在,電話裏話說了半截,現在又不接電話,你說你都老大不小了,怎麼就不省心呢?不覺我就哭腔上來了,嘮叨着……老公拍拍我的肩,說要不咱去街上看看,說不準她出去吃飯正往回走呢。我想也是,抽抽泣泣跟着老公往街上走。滿腦子淨是小姨的事情。

那一會兒,我有些怨恨起自己來,平時還是對小姨關心不夠。她一個人生活幾年了,偶爾到我家吃頓飯,還是再三邀請才肯來。平常她一個人除了上班也就是待在家裏,幾乎沒什麼愛好,連逛街也很少。這不,她急三火四一個電話,說自己病了,又突兀掛斷,我不着急沒有理由,心裏對自己的怨恨一點一點稠起來。

出了小區門,順着新修的寬路面往東走一段,就是比較繁華的文化街了。我們就朝那裏走去,想着小姨如果回家,不管是走着還是坐出租,一般都要經過這條街,我們就有可能看到她。其實說實話,那一會兒,我心頭更多的.是對自己的責怪,想找到小姨的心情已經不是很強烈了。她一個成天生活在這座小城裏的大人,晚上出去有個應酬什麼的又不是不可以,只是之前她那電話讓人不安。我又一次撥她的電話,更讓人沮喪,她純粹關機了。給老公一說,他反而輕鬆了,並帶有安慰我的意思分析,手機關了,就證明人家不想接咱電話,不想讓人打擾,沒事,咱回家吧,都十一點多了,明天一早再聯繫姨,看到底啥情況。無奈,只有默許。

回家躺在牀上,我了無睡意。沒敢關手機,我還是希望小姨能打電話過來。

手機響起時已經凌晨兩點了,是小姨。她說她喝多了,回不去了,讓我過去接她。

我胡亂抓起外套,沒有叫醒已經熟睡的老公,孩子睡着,他留着我也放心。輕輕鎖好門直奔小姨告知的地方

小姨斜靠在那家酒吧門口。我喊她,她擡頭看我,額前頭髮散亂着,眼光迷離,嘴裏喃喃:我一個人,喝了不少酒,你們誰都忙,都忙,只有我一個閒人了……喝酒真過癮啊……原來酒是個好東西啊……

看到小姨那樣,我感覺一陣陣心酸,跑過去抱住了她。

我的小姨,這個平日滴酒不沾寡言少語的女人,什麼時候也學會了借酒澆愁,並且喝成了這般模樣?

我的小姨,這個靠着工資,省吃儉用,奮鬥半生,能奮鬥到房子車子的老實女人,怎麼就奮鬥不來自己情感的港灣呢?是的,小姨是老實女人,我這麼看她沒錯。正是因爲太老實太癡情,才使得付出的情感被別人一次次糟踐蹂躪而她自己卻一無所獲。

我的小姨,母親的親妹妹,我們是有着血緣關係的,甚至,好多認識我們的人還說我們兩個長得蠻像呢。現在,我們在一起,我緊緊摟着她,卻感覺不到那一個熟悉的她。她走丟在哪裏了?畸形的生活狀態終於把她推到了最邊緣!

我將小姨散亂的頭髮撫平,說,小姨,你不是說有病了嗎,怎麼還喝這麼多酒?打你手機不接,我們去找你,家裏的燈都亮着,你不在。你這是何苦呢?

是啊,家裏的燈是亮着的,徹夜亮着,這樣,我纔不會害怕,不會害怕。我沒病,誰說我有病了?我沒病,你說,心慌也是病嗎?你沒時間,你有時間就陪我出去,走得遠遠的……小姨爬在我肩頭一句一句說着。

這個小城的深夜,到處都是燈光流轉,霓虹閃爍。明淨也好,曖昧也罷,夜晚的光亮總能給人內心一些安慰的,看見,會有安全溫暖的意念滋生。可偏偏我已人到中年的小姨尋找不到這樣一絲絲屬於自己的光亮。她被現實的沉鬱重重擊倒,被自己內心的暗影牢牢實實遮蓋,沒有透氣的間隙。她獨自負重,無以喘息,最終,只能以身體被摧垮和心靈被扭曲擋在光明的另一面,擋在美好生活的遠處。

小姨突然將頭仰起說,我想唱首歌,是我心裏的歌。好長時間了,我都想唱這歌的,只是沒有機會。今天是個機會,我喝了酒,特想唱,所以我得唱,一定得唱……還說着,她的歌聲已經響起了,聲音不大,卻是清晰而優美的。她唱的是《大海》。“如果大海能夠帶回曾經的愛,就讓我用一生等待,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飄遠……所有受過的傷,所有流過的淚,我的愛,請全部帶走……”她的聲音很大。小姨平時幾乎不唱歌,我知道的。可那一刻,她放聲唱着,唱着。路邊有人停下來,看看她,又看看我,搖着頭走開了。小姨唱着,慢慢的,歌聲漸趨低沉,暗啞,無以抗拒的憂傷,甚或絕望,把她,還有她之外的一切,包括我,都瀰漫。

小姨參加工作早,從一開始就在這座小城裏。那時候,我還在鄉下老家上學,她有時會來我家,跟我見過的城裏女人一樣,小姨白淨秀氣,穿着時尚。那時候,我是那麼渴望將來能過上跟小姨一樣的生活。小姨戀愛、結婚、生孩子,走着女人該走的路,可這路走到半途,卻出現故障,小姨不能再繼續走下去了。那個小姨深愛着的、我叫了多年小姨夫的男人移情別戀,娶了比小姨年輕的女人一邊逍遙去了。家庭變故,情感受傷,我善良孱弱的小姨相信了命運給自己安排的一切,保持了沉默,開始一個人默默的生活。幾年過去了,我們都願意相信創傷慢慢癒合,陰影漸漸淡遠,小姨以後的生活會穩定而平靜。我沒想到,小姨從未從自己的創傷中走出來,她承受不了那份帶給她幸福又將她推向絕望的感情,頹敗讓她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她繼續唱着。終於,她支撐不住,摔倒在地上。差點將我也拽到。

我趕緊扶起她,小姨,我們回家。

她搖着頭說,不回家,不回,沒家了,回什麼呀。我要唱歌呢……

我說,咱回家唱,回家唱。

路上不見出租過來,我扶着小姨朝前走,許是夜風的寒意讓她清醒了些,她掙脫我,獨自搖擺着向前走去。我在後面慢慢跟着,走了幾步,她轉過身來衝我笑着,接着又唱起來:“如果深情往事你已不再留戀,就讓它隨風飄遠……”,早春料峭的寒夜,人影稀疏的街頭,她就那麼搖晃着身子,將白色的手提包使勁掄起,在空中掄成小小的不規則的圓,一遍一遍重複唱着那句歌詞。藉着燈光,我看見小姨淚流滿面。而那一刻,我也淚如泉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