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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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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那年秋天散文

在樂平縣境內,大大小小的山頭底下蘊藏着無數的煤炭。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期,那個時候南下打工的民工並不多,所以這裏就成了無數個懷揣“淘金夢”的人所在地。老家離樂平縣也就一百多公里,好些有蠻力的人都來到這裏尋一小煤窯呆下來,每天窯進窯出擔着煤筐討生活。

國營煤礦機械設備好,安全係數高,普通的民工是進不了。那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一些有點資產和關係的人就自己承包山頭開採煤礦,煤礦一下子多了起來,高風險在高報酬的驅動下,還是吸引了衆多的挑煤工,樂平境內到處都是操着不同口音的人。農閒的時候,我們鄉鎮就有很多人來到這裏,加入了挖煤、挑煤的隊伍。

私營煤窯完全由人工操作,鋃頭、籮筐、扁擔、一盞綁在安全帽上的照明燈就成了採煤工的全部工具。煤窯不大,一般都是十來個工人。在窯洞旁邊搭一個簡易的工棚便成了工人休息生活的港灣。

那時的公路像蛇蜿蜒盤旋在每個山坳間。它簡陋得不堪入目,地上鋪的全是沙子,走起來咔嚓咔嚓的,鞋子里老鑽進些沙子。然而,拉煤的車輛依然絡驛不絕,輾起塵土飛揚。灰濛濛的天空下,黑色的山頭,黑不溜秋的擔煤工,在歲月裏暈染成一幅油畫。

 二

那年七月,初秋的太陽不減熱辣,家裏的農活“雙搶”已忙完,剛過十八歲的我與好友金才同去了景德鎮下轄的一個區,到邊遠山裏的瓷土礦裏挖土方,從高高的山坡上挖土運到山腳下。按行業規矩,挖一方土運到山腳下計價五元錢。一方土大概六、七板車,一天忙活下來運不到一方土。晚上躺在鋪上,骨頭像散架了一樣。金才和我說:這樣下去不行啊,累死累活還賺不到錢。我說那又能怎樣,總比坐在家裏吃老米強吧!他說:“我們去擔煤吧,別人一天可以賺到三十多塊錢,我們一天賺他們一半總沒問題呀。”我一想,嘿,一天要是賺十來塊也挺牛了。經過我倆仔細斟酌,第二天我倆便輾轉去了景德鎮,向堂姐借了五元錢,然後再坐上了開往樂平的汽車,一路顛簸來到了沿溝煤礦。

同村有一個大哥在這裏的國營煤礦上班,他的兩個弟弟也優先安排,幹着非常輕鬆的工作。但憑着當前的處境我們也不方便去找他們(後來他大弟在礦區遇難)。我和金纔到很多小煤窯轉悠了一圈,不是人手已滿就是煤巷太深讓我們望而止步。再則我們兩人僅帶了幾件衣服,連買被子、工具的錢都沒有。

初出茅廬便想一展宏圖,想想我倆如此天真。趁天黑之前,我倆希望能碰上個老鄉,興許可以幫我們一把。畢竟沒有必備的生活用品和擔煤工具何談正式工作呢!從沿溝小鎮徒步到仙槎大概有十多公里,邊走邊打聽。功夫不負有心人,仙槎小鎮的後山有一煤窯,一位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弓着腰正在鋸木條(事後才知道是放在煤洞裏支撐洞頂用的),動作悠閒,不急不慢。我走上前去怯怯地問道:“大叔,你們這裏的煤窯有都昌人麼?”他擡頭疑惑地看着我們,微笑地說:“你們找都昌人有麼事?”我將來樂平的原因一五十地告訴了他,他說你倆就在我這裏做吧,生活方面我來安排。此時的我倆對面前的這位大叔感激涕零,心想,總算能夠安頓下來了。

這間煤窯不大,坐落在工棚旁邊的小路上去約百把米的半山腰中,走進窯洞是剛剛開採的一條平巷,平巷直進五十米就是採煤區了。對於第一次參加擔煤工作的我們最合適。擔過煤的人都知道,煤在山底下生長它是一層隔着一層,上面一層挖完了,又得挖下面一層,一層又一層地往下挖。每一層的距離間隔一層樓高,一把木梯直挺挺地豎在那裏,肩上挑着兩籮筐煤,兩手攀着木梯,只有老手才能保持肩上的擔子平衡,一擔煤纔可以順順當當地挑上來。我倆也算是萬幸了,雖然工價低點,但安全係數高些。

翌日,正式挑煤了。老闆自己挖煤,暫時也沒有其他工人,老闆是一個相當和善之人,跟我們一起說說笑笑。等進了煤窯是有很多禁忌:比如不能吹口哨,不可以說些不吉利的話等。老闆一旦聽見了會嚴肅地批評你,毫不留情。

煤巷不寬,一米二左右,不到兩米的高度。兩邊和頂部用小木條支撐着,上面放些狼雞草,但不時有些細土“沙沙”地從草縫中掉下來。地面黑色的泥土伴着渾濁的水向外滲出。進洞越深,越發顯得潮溼,陰森。我們一人頭掛一隻照明燈,肩擔煤筐,裝煤,再擔出洞,沿高低不平的山路晃晃悠悠地挑到工棚旁的一塊空地上。

礦主請了原供銷社退休的大伯稱重,一擔一擔地過磅,然後用心地記錄。老伯慈眉善目,看到我倆小小年紀就如此這般吃苦,在稱重的過程中,都會給我們加三、五斤記在帳上,他的善良讓我銘記於心。稱好的煤炭倒在一塊地坪上,黑黝的煤塊在強烈的紫外線照射下熠熠生輝。一個上午來來回回能挑個十多擔,太概能賺個十來塊錢,相較於之前挖土方,我們已經感到很滿足了。煤礦工半天制,半天干活,半天休息。大的煤礦實行兩班制,上、下午各一班。人們一下班便狼吞虎嚼地填飽飢腸軲轆的肚子,然後脫下被煤灰沾滿與汗水浸透了的衣服,站在水池邊,把身子好好地衝洗一番,以便下午休生養息蓄足精力爲明天而準備着。

  三

仙槎小鎮不大,一到了下午,整個街道突然人多了起來。有着相同黝黑的膚色但操着不同口音的漢子,有的步屐匆匆,有的悠閒自在地在街道小店逗留,時不時傳來與店主討價還價的聲音。賣餛飩的,賣油條的,賣菜的……整條街道呈現一派繁華氣象。煤炭,讓四面八方的人,都涌向這裏,無論是擔煤工,還是生意人,他們見證了煤炭帶來的經濟利益。

每天下午我喜歡上街溜達一圈,我喜歡看街邊的大媽動作麻利地擀麪,喜歡聽店裏的大嫂招呼客人的那一清脆聲。“好嘞,來了”,“好,等一下”那異常火爆的生意讓我羨慕不已。放眼望去,你不時會看到幾個粗壯的大漢,打着赤膀,肩搭一條汗巾圍着路邊小吃攤的小方桌而坐,一人一瓶啤酒外加幾碟小菜,豪爽地吃了起來。累了一上午,或許這就是他們減壓和舒緩疲勞的最好方式。

下午的時光於礦工而言,便是最美的時光,你完全可以悠閒自得地在街上漫步,也可以在林間聽聽鳥的爭鳴和潺潺的溪水聲,當然幾個礦工還可以一起呆在工棚裏,不厭其煩地擺弄着奧妙無窮的五十四張紙牌。這裏很少看到青的山、綠的水,空氣中氤氳着濃濃的焦煤味,這些對於他們來說並不重要了,他們只在乎每天下班後能從老闆手中接過一沓沾滿黑斑點點的鈔票。

十九歲的.天空,正是青春萌動期,我卻沒想到會在煤窯度過。那時候的累於今天的年輕人是無法感知和想象,你不做事就得捱餓,不做事就沒臉面窩在家裏。十九歲這年,我父親已經六十多歲了,他無能爲力爲我的未來作一個安排,我只能自己跌跌撞撞地走上社會。以一個瘦弱的身軀,肩上負荷着一百七,八十斤的擔子,一個上午要擔十幾擔煤,雖然做個挑煤工不是我唯一的選擇,但我還是感到痛並快樂着。

我們的老闆也是一個窮苦人出身,沒上過一年學,以前也是擔着煤筐討生活。這是他第一次承包煤窯,真正的老闆是他叔叔,他只是賺點差價。每天晚上吃過晚飯他就拿把算盤遞到我面前,叫我幫他算算他今天一共挖出了多少煤,賺了多少錢?我也樂意當他的義務會計。我知道一個人沒讀書是多麼的不幸,我的父就因爲沒讀書在社會上沒少吃人家的虧。所以家裏再窮,別人家裏的孩子到生產隊掙工分的時候,我的哥哥姐姐依然揹着書包上學堂,所以我家年年屬於缺糧戶,爲此積聚而窮。再苦再累的光景,書就成了我唯一的精神寄託,不上班的時候,我會一個人找一個僻靜的角落,捧一本書打發寂寂無聊的時光。

幾個人的小煤窯,沒有紛爭,也沒有嘈雜的聲音,大家都相處的很融洽。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善良,稱秤的大伯,爽快的老闆娘,溫和的老闆及他的岳父,我們就如一家人和睦相處。

 四

一個月過去了,我和金才就這樣過着半日辛勞半日閒的日子。一晃眼就到了中秋,一個多月來我的父母並不知道我在做什麼工作,那個年代還沒有如今的通訊設備,寫封信來回都要半個月,我不想讓父母知道我在挑煤,讓二老過着擔驚受怕的日子。值中秋節來臨之際,我想回趟老家。

我在理髮店修剪了一下蓬亂的頭髮,再到市場買了一套衣服穿在身上,容光煥發地站在父母的面前。一個月沒見,父母蒼老了許多。看見我安全地回來了,佈滿皺褶臉上堆遍笑容。我瞞着父母說,我在市裏進了一家陶瓷廠,工作輕鬆,就是工資不高,父母也就放下了心。

當天下午曉華來我家找我,說一定要我帶他同去進廠,我真是左右爲難,但又不敢告訴他實情,經他苦苦哀求,我們又是最好的同學,實在無法推託,過了中秋帶他一起來到了煤窯。在路上,曉華也猜到七,八分,但欣然地接受了這個事實,自此我們勞作與生活中又多了一個夥伴。金才人踏實,言語不多,曉華是個話嘮,見了“石頭”都能說上幾句,有些話不經過大腦過漏就倒了出來。大家住在工棚裏,時間久了各個人的優缺點一目瞭然,好在老闆一家人都把我們當親人一樣對待,不會偏袒哪一個人。有好菜一起吃,燒水,洗衣等雜事互相幫襯着。金才的木訥,曉華的沒腦,我的機靈,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爲這些枯燥的日子增添了些許樂趣。

休息的時候,老闆娘總會在我們面前說些往事,說到傷心處一把眼淚一把涕。“我女兒呀,長得那麼聰明漂亮,卻被前夫許配給了家裏又窮,又不耐看的小子”說完總是哀聲嘆氣!“你說,我女兒到現在沒嫁人多好!”我不知如何去安慰她,她似乎總想在我的臉上尋找答案。“我女兒與你同年,可惜已是一個兩歲孩子的媽了,不然……”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又看,我別過臉去,臉紅透到脖子。

煤窯的生活,單調無趣,除了每天上街買菜,大多時候我們還是呆在工棚裏。特別是到了晚上,整個工棚裏成了蚊子的天堂。它們不斷地向我們猛撲而來,你擡起手擗啪一下打在自己的身上,蚊子早已狡猾地飛走。一羣一羣的蚊子卻把我們當作它們的大餐,轟不走,又無可奈何。我們只能蜷縮在蚊帳裏任憑大汗滿身,卻是一籌莫展。

  五

日子就這樣慢慢地過去,每天有十幾塊錢進入口袋想想還是不錯的。累算不了什麼,苦也算不了什麼,只要能爲父母分擔些壓力就感到滿足了。曾經的豪言壯語早已被現實擊打得支離破碎,沒有溫飽哪來的發展?不是我沒有夢想,我只能在目前的家庭狀況中低下頭來,吃我必須吃的苦,或許若不是因爲窯洞的一次事故,我想會在這裏呆上個一年半載。

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不知不覺已是農曆九月了,季節已到了殘秋,早上起牀分明感到絲絲涼意,用茅草遮蓋的工棚擋不住瑟瑟秋風,昨晚剛下了一場密密麻麻的雨,上山的路有點溼滑,我們三人一如既往地挑着籮筐進了窯洞。下了雨的緣故,窯洞頂上依路有一滴滴水往下掉,我們早已習慣了這“滴滴沙沙”聲。來到了採煤區,老闆已挖好了一大堆煤,我們原始機械地裝煤、擔煤,今天的第一擔煤就在肩上晃晃悠悠地挑出了洞口。

從窯洞口到山下我都要歇上兩肩,而金才與曉華力氣比我飽滿,總比我先到山下,所以我總落在他們的後面,但快到下班時,他們還是會等等我。我第一擔煤過好秤返回時,他倆已進了窯裏。我走進洞裏不遠,忽然頭頂傳來不斷的“沙沙”聲,頭頂正有一些細土往下掉,我有點慌了,趕緊進到採煤區,氣喘吁吁地說:“不好了,可能要塌方,你們快點走!”說完我們仨人扔下籮筐迅速地往外跑,只聽到前面轟的一聲,一大坨土壓垮木撐,黑壓壓的傾瀉下來,就在一瞬間洞已完全堵死。我想完了,難道我們年紀輕輕就要葬身洞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想活命我們只有自救。我快步跑到採煤區域拿來鐵鏟,三個人齊心協力地剷土,一鏟一鏟地往旁邊鏟。掉下來的土有多少我們並不清楚,我們只有拼盡全力。

半個鍾過去了,我們仍然看不到一絲光線,窯洞裏空氣越來越稀薄,我的頭已經開始暈眩,我癱軟地坐在地上。曉華興奮地喊了一句:“看到光了!”我一骨碌爬起來說:“好,再加把勁就能出去了。”我準備換下曉華休息下我來鏟,就在驚悚未定,突然“譁”一大坨土塊從剛挖空的上方奔撲而來,兇猛囂張地打在曉華的背上,把曉華死死地壓在底下。我和金才一下子懵了。“曉華——”我欲哭無淚,華是我帶出來的,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他父母交待?我扔下鐵鏟,用雙手去扒開華身上的鬆土,此時老闆帶了兩個人也在外面邊喊邊挖。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我們不但要搶時間,還要在挖的同時防止頭頂上鬆動的土再掉下來,因爲掉下來的土早已與上方坍塌處連在一起。經過前後雙方人的努力,終於挖出了一條狹小的通道,老闆背起華就走,我與金才緊隨其後僥倖地逃出了窯洞!

好在曉華身體沒什麼大礙,只是些皮外傷,休整一下就緩過來了。這一天我們都處在極度的恐懼之中。我想到了很多:家境的貧寒,父母佝僂的背影……我們大隊因透水,坍塌,瓦絲爆炸等倒下的煤礦工不少於二十人。每一次倒下一個男人,便倒下的是一個家庭,畢竟煤礦工是家裏的主勞力,男人倒下了也就意味着整個家庭陷入了癱瘓與崩潰中,那種大哭細號的聲音讓我記憶猶新,也讓我不寒而慄。我們那麼年輕,有更美好的未來,千萬不能把命搭在這裏!

第二天早上,我們逃亡似地登上了開往景德鎮的汽車。再見了,與我們朝夕相處的老闆及一家人。再見了,小煤窯……

後記

歲月悠悠,往事如煙,時間過得真快呀,又是一年的秋天。昨夜,秋風起,秋雨綿綿。寒冬將至,階前庭後已是黃葉堆積,人生中的起起伏伏猶如這四季輪迴轉換,一葉殘秋,我在頹廢中獨自感傷!

二十多年過去了,追憶往事:只是那年秋天,困在煤窯的那一幕,仍讓我心有餘悸!如今的小煤窯也早已被政府取締,時代的變遷,社會的進步,隨着國家的富強,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農村青年再也不需要像我們那代一樣去打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