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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陽湖與女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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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蒿,四月草,五月湖底找。幾場大雨過後,鄱陽湖水就陡然漲起來了。湖水填滿溝溝壑壑,把人的腳印牛的腳印鳥的腳印埋在湖底,只留下遙遙相望的簇簇綠丘。登高而望,綠丘縱橫交錯,鄱陽湖像一個巨大的翡翠棋盤。

鄱陽湖與女人散文

不幾日,有閨友自遠方來,問曰:都昌有可把玩之風景乎?我說,都昌山綿延起伏,湖浩瀚無邊,恐怕沒那麼好把玩!

我陪着閨友沿鄱湖攬勝長廊緩步慢聊,賞墨客過鄱湖留下的千古佳篇,評碑刻書法藝術之優劣,絲毫沒覺驕陽熾熱。突然閨友驚呼:那是什麼?在煙靄的湖面上,似一卷綠波橫在水中,又似一根長長的絲帶在波光粼粼中嫋娜升騰。仔細辨之,才頓悟,那是尚未完全淹沒的湖草,在沉沒到湖底前最後展現的綽約舞姿。

閨友提議學一回蘇子泛舟湖上,煮酒論詩,說不定也能書一卷“鄱湖賦”。我說,舟從何來?如果你麪皮修煉得夠厚,到漁船上蹭一頓湖水煮湖魚,倒是有可能!閨友說我嘴越來越刻薄,拿包砸我。

晴空萬里,湖景清晰而亮麗,對面黃沙紫荊的蜈蚣山橫臥在碧波一角。東面的鄱陽湖船影點點,來往穿梭,馬達隆隆,看似悠閒,實則忙碌。最有人文味道的還是漁船。大一點的漁船後面一般都系一個漁划子,漁划子小巧玲瓏,就像一個大人牽着一個小孩在波濤上漫步。更難得一見的是鸕鶿船,船弦兩側各有一排黑得發亮的鸕鶿。鸕鶿一個猛子扎入水中,不一會兒就鼓起脖子露出水面。漁民手持一長竿,勾起繩子帶出鸕鶿,鸕鶿就不得不吐出喉中的魚兒。夕陽西下時,鸕鶿才如凱旋的將軍“班師回朝”,分立漁船兩側,昂首看着夕陽,等候着漁人的“獎賞”。

日頭轉過山頂,晚霞籠罩湖面。湖上的漁船紛紛駛進印山港灣。突然有兩艘船,急馳而來,把緩緩靠岸的漁船撞得東躲西藏,惹得那些漁家婦女罵聲四起:“趕去投胎呀!”

雨季鄱湖的水一天漲一個樣,漁船碼頭得常常更換。急馳而來的船剛靠岸,岸邊貨車上就跳下八九個黝黑的婦女,清一色着長衫,穿長褲,包頭巾,套水靴。拿滑梯的,提魚簍的,搬磅秤的,動作十分麻利,幾分鐘就擺開了陣勢。嘩啦啦一抖貨箱,明晃晃的冰塊鋪滿一地。漁婦們跳上漁船,搭好滑梯。一漁婦站立水中傳魚簍,船上倆男子鐵鍬飛舞,裝滿魚的簍子慢慢滑下。擡魚簍,鍬冰塊,過磅秤,裝車廂,一系列動作都在漁婦談笑風生中一氣呵成。

我和閨友一掃平日的斯文,翻過湖邊的欄杆來到湖岸。也顧不得濃濃的魚腥味,湊上前去瞧個仔細。框裏的魚都小得有些可憐。

“這麼小的魚能吃嗎?”我笑着問。

“人不吃,豬吃!”一三十開外的漁婦解開頭巾,甩了一下長髮,不冷不熱地說。

閨友聽不大明白都昌話,沒覺得漁婦在罵人。我聽懂了,瞪了漁婦一眼。漁婦大概是知道我瞪眼的意思,也瞄了我一眼,又說:“曬乾了做豬飼料!”這時我才知道漁婦是三句話做一句話說了,沒有罵我們的意思。

“現在的豬命也好了,都吃上鄱陽湖裏的野生魚了!”我嘟囔了一句。

“現在的人命不是更好了嗎?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哪樣不吃?吃飽了長胖了又去減肥。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麼?”沒想到漁婦還挺風趣。

“原來我每天晚上也繞東湖走一圈,還是一身的肥肉,在店裏找不到我要的衣服。幹這活才一個月,身上的肉看着掉下來,哈哈。”漁婦不僅風趣,而且還很直率!

“叨咕什麼呢?趕緊點!”其他的漁婦嫌她話多,不樂意了。

這時,印山的小港灣已經停滿了密匝匝的漁船。我拉着閨友的手說:走,用你漂亮的臉蛋換一餐湖水煮湖魚去!閨友居然默許了,大概是漁家煮的漁太饞人了。

一黝黑壯實的漢子立在船頭,雙手叉腰,赤裸的胸肌在餘暉下格外炫目。我撩起裙子擡起腳,跟閨友耳語,試試,你的臉蛋可以賣給他。友努努嘴,眨眨眼。一女人從船艙裏鑽出來,在艙內雪白蚊帳的襯托下黑得如木炭。女人齊耳短髮,瘦臉塌鼻,扁嘴翹下巴,絲毫沒有美感,基本上算是個醜女,卻偏長着一雙迷人的大眼睛。上帝造人還不算太偏頗。女人沒說話,只是緊邁幾步,伸手給我,骨瘦的手臂青筋暴突,小小的.手掌卻又力大無窮。女人只輕輕一拽,我竟如輕燕躍上了高高的船頭。

鐵塔似的男人穿過船弦,笑呵呵向我們走來。小船開始搖晃起來。我們趕緊半蹲着,心裏發怵。有了船搖晃的體驗,泛舟湖上的念頭是斷然不敢再提了。

女人從艙頂搬下一摞塑料小凳,遞給我和閨友,她自己也坐了下來。“買魚還是看水?”女人的聲音很甜潤,並不像是在瘦臉塌鼻下發出來的。“看水。”閨友說。“你是外地人吧?”女人把臉轉向閨友問。

女人說話像連珠炮。“我也是外地人,餘干的,這幾條船都是我那的。”女人指着周圍的船。

“怎麼沒看見你們船上有魚?”我問。

“哈哈!”女人笑起來,“我們餘干的船不捕魚,只撈螺絲。瞧見沒?那一簇船,是鬆門山的,專門捕魚。還有你們和合佬也捕魚,買魚上他們那兒去!”

“我們不買魚,就想看看。”閨友顯得比我斯文。

“你們是老師吧!”女人的洞察力的確讓我驚訝。

“你真厲害!”閨友也有同感,“我們是小學老師。”

女人樂了。“兒子,快過來。”女人衝着旁邊的船上喊。回頭又對我們說,“我姓劉,村裏人都叫我三妹,俺男人也姓劉,一個村的。”

這跟買魚看水有關係嗎?我正在疑惑之間,旁邊船上三個赤膊的小男孩,從船頭追到船尾,一路追到我們的船上,如履平地。船又在激烈地搖晃,閨友和我又不得不伏下身抓住船舷。

精瘦的小男孩黑得像條烏魚,眼睛像他們的母親一樣明亮。“快叫老師好!”女人指着我們說。“她們不是我的老師。”男孩嘟囔。

“幾歲了?”閨友拉過一個小男孩問。“十歲。”“讀幾年級?”“二年級。”小男孩回答得乾淨利落,一點也不羞澀。

女人接過話茬:“我們常年在湖上捕魚,一年在家歇息不過三四個月,孩子在家讀書沒人管……”

女人說得有點酸酸的:“兒子,你下午不是說有些暑假作業不會做嗎?拿來,問問老師!”女人站起來,手腳麻利地圍上圍裙,“我們不賣魚,但吃的魚還是有的。今晚就在船上吃我煮的魚。”女人顯然是對自己煮魚的手藝很自信,甚至不用徵得我們同意就開始煮魚去了。

我想,閨友漂亮的臉蛋男人沒看上,倒讓這麼一個黑黝黝的女人看上了。閨友心裏也一定是求之不得,晚上一餐湖鮮美味主動送上門來了!

閨友在一絲不苟地輔導女人三個兒子。湖上的喧囂漸漸被收進了夜幕,魚香味開始飄散。“吃飯囉!”各家女人先後都站在船頭上,拖着長長尾音喊。這種聲音熟悉又陌生,那是我遙遠記憶裏山村女人喊男人的聲音。

我們船上的女人也喊:“吃飯囉!”鐵塔般的男人慢悠悠從湖邊男人堆裏站起來,幾個蹭步就到眼前。女人從艙頂取下摺疊桌子,擺上了一大盆水煮魚,爆炒蝦,辣椒炒乾魚。男人拿來幾個小碗,拉過一箱啤酒,用筷子撬開酒瓶,咕咚咕咚,滿上三碗。“來,來,老師,喝一碗。”我們面面相覷,猶豫着不敢端碗。

那女人快言快語:“我也陪你們喝。”她很快也給自己滿上了一碗。

三個孩子吃完飯就提個水桶,到船尾洗澡去了。嘩啦啦,嘩啦啦,一桶桶水淋過之後,毛巾一擦,算是洗好了,鑽進船艙,嘀嗒,小小的電視機就亮了。

女人喝了酒話更多:“我和我老公都是在漁船上長大的,沒讀什麼書,十八歲結婚。你看我是不是很老,其實我還沒到三十呢!”閨友說:“不老,只是黑些。”說實話,她不說,我還以爲她四十多了。

“我老公怕我辛苦,不讓我上船。他一個人在湖上,我怎麼放心得下。有個女人在船上,也能吃上熱水熱飯。你說是不是?”微醉的女人人長得不漂亮,柔情卻讓我心動。閨友也很興奮,連聲說:“是,是。”

今夜有微風,浪花拍打着湖岸嘩嘩作響。酒足飯飽後,我們離開了漁船。

圓月在鄱陽湖東緩緩升起,深藍的天空只剩下幾顆明亮的星星。一碧萬頃的鄱陽湖上,漁光漸息。一路我在默想,鄱陽湖的男人爲什麼大都沉默寡言,而鄱陽湖的女人卻像波濤拍岸一樣喧鬧不停?我百思不得其解。是夜入夢,腦子裏仍然在想這個問題,半夜夢醒,我有了屬於我自己的答案:鄱陽湖是男人的胸懷,女人的性格。胸懷博大,則聲隱其中。女人的性格要麼溫柔嬌媚,要麼潑辣開朗。鄱陽湖孕育女人,女人成了鄱陽湖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