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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時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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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六,去給姥姥做百日祭,到舅舅家吃午飯,一走進院子,看見那矮矮的籬笆,心頭的記憶就返青了。

丁香時間散文

我是在一個小村子裏長大的,小村很小,一條衚衕兩排人家,稀稀落落的。

小村雖小,卻不輸意境,點睛之筆就是籬笆。

小時候,走在村子裏,籬笆隨處可見,如果把鄉村比喻成淳樸的少女,籬笆絕對是少女秀美的連衣裙的花邊。

籬笆一般用樹枝,向日葵稈、苞米稈、高粱稈等圍成。俗稱“障子”。

籬笆最大的作用是阻擋不守規矩的家禽、家畜進園子裏糟蹋蔬菜。

春天,勤勞的姥姥就翻好園土,買回塑料布。塑料布護着各種蔬菜的種子,外面還春寒料峭,塑料布里卻已經孕育着生機了。待春天的陽光更足些,塑料布里的秧苗就被移出來,整個籬笆園就一下子活潑起來。

籬笆外側也都利用起來:各種叫得上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花籽都被點中在裏面。幾場春風,幾場春雨後,籬笆裏外都是綠色,隔着籬笆,伴着清風,互相打着招呼。

一大早,家裏的雞舍就被打開了,母雞纔不管姥姥的吆喝,跑到籬笆牆跟,用腳刨刨,用嘴啄啄,不知有多少花籽進了她們的肚子。

籬笆園裏常常能看到早起的姥姥的身影,她隔着籬笆和鄰居的女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大到電視上看到的新聞,小到眼前的菜蔬生蟲子、缺水、做病……頭天晚上做的夢……嘴上說着,手可都不閒着。拔拔草,捉捉蟲,走出園子,兩家的牆頭上肯定會有一兩樣菜——一定是鄰居沒種的,即使種了也不如自己家的好的。從園子出來,各自拿回屋,用水一衝就上了桌。

籬笆邊上的花開了,一朵兩朵呼啦啦好像辦起了花市,整個院子都似乎有了靈氣。那些花都長着小腳,攀着籬笆的脊背一寸一寸地向上爬,每前進一步就留下一串笑聲,這笑聲有着不同的顏色,連走在院外的人都聽見了,停下來,端詳着:這個比我家的好看,那個咋是單層的,我家那個是雙層的,今年秋天我給你留點花籽,這個是什麼花,沒見過,真漂亮!然後就是嘖嘖地稱讚聲,得到了秋天自己會有一包花籽的承諾,就擺擺手一臉笑意地離開,彷彿那花已經開在了自家的籬笆旁。

夏天,姥姥常把桌子放到籬笆旁,點燃艾蒿驅蚊子,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整個桌子上最受歡迎的就是各種小菜了:掐得出水的小蔥,頂花帶刺的黃瓜,大葉的綠油油的菠菜、生菜、小蘿蔔菜、發出濃郁香氣的香菜等。有稍微長得大點的蘿蔔菜上已經結了小蘿蔔,圓圓的、紅紅的,咬一口脆生生、水靈靈、辣酥酥;還有一種名叫臭菜的蔬菜,名字雖然不雅,可是吃到嘴裏滿口香。醬是姥姥自己做的,一頓飯就需要一大盤子。

吃着飯,擡頭就能看見房山頭將要落下去的夕陽,彷彿一個紅透了的西紅柿。那淡淡的艾草香把心也薰醉了。回到屋裏,不用去擔心,南北通風的'窗子開着,涼爽宜眠。

秋天,籬笆園裏怕被霜打的菜蔬都被姥姥摘下來,切成條,切成片,曬成幹,冬天吃時用水泡透,炒着燉着還是春夏的味道。籬笆園邊上是一溜大大小小的罈子,大頭菜辣椒香菜住在了一起,芹菜胡蘿蔔被切成絲開始了新生活,雞蛋一罈,鴨蛋一罈……每天端上飯桌一樣,一星期都不重樣。

籬笆上的花市也不再熱鬧,但是那些蝴蝶、蜻蜓還是喜歡飛着飛着就落在曾經盛開的花旁,斂着翅,低着觸角,彷彿陷入了回憶。曾經碧綠的植物的莖有的枯黃,有的暗紅,靜靜地趴在籬笆的脊背上酣睡。整個夏季油綠油綠的花葉此刻有的變成金黃,有的變成大紅,有的黃綠相間,秋風中舞動着,像是一隻只彩蝶,真正的彩蝶睡成了枯葉,金秋籬笆園上的花葉變成了彩蝶,真是奇妙。

冬天,籬笆園就變成了雞鴨鵝旅遊觀光的景點,鳥雀也常常光顧,忙碌了一個春夏秋的園子,靜靜地修行……

那一年我七歲還是八歲,也是這樣的冬天,整個籬笆園蓋上了一牀厚厚的雪被,姥姥穿着棉襖棉褲帶着棉帽子從被下拽出苞米稈子來喂家裏養的老牛。雪太大了,牛在山上也吃不到什麼,只好放到圈裏養。我戴着姥姥做的棉手捂子在一邊也一根一根地拽着,不知誰家的豬拱開了籬笆,進了園子,我抱起一截木頭笨拙地一扔,怎麼那麼倒黴――豬不會走了,它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沒好聲地嗷嗷慘叫,我愣住了。我本意是想趕走它,可沒想到把它打殘了!我一下子傻眼了。

姥姥放下手裏的苞米稈子,快步走向小豬,小豬不知是因爲害怕還是疼,在雪上掙扎着,身下的雪被它弄出一個坑。姥姥走過去,嘴裏唸唸有詞“好了,好了,別叫啊”,像是在哄哭鬧的孩子。她用凍得發紅的手摸着小豬,小豬果然安靜了,姥姥把豬抱在懷裏,雙手不知怎麼一動它就真的“好了”,姥姥抱着小豬把它放到園外,我也跟過去看,那頭小豬哼哼着沿着園跟跑開了,轉過園角,不知進了誰家的院子,雪地上只留着一串蹄印,真是“ 園迴路轉不見豬 , 雪上空留它行處。”

後來我才知道小豬是脫臼了,我也才知道姥姥會給人端胳膊端腿,我也才明白爲什麼過年過節遠近村屯的人會拿着雞蛋、麻花、罐頭來看姥姥,那是最樸實的鄉鄰在表達內心最真誠的謝意,現如今你會覺得這些東西平常,可是倒退回四十年那絕對是鄉下最好的東西,一定是鄉下人平時自己都捨不得吃的……

籬笆在風中瑟瑟作響,眼前一花,彷彿看見姥姥還在園子裏。

“啪”,臨到年關,前院性急的孩子放了一個小洋鞭,我一怔:那清脆的響聲多像姥爺甩在空中的鞭哨聲,那爆破在空中的鞭炮,像是姥爺打散的鞭花,暗紅的,四散着。

“你發什麼呆呀,大冷天不進屋。”舅舅喊我。

“舅,這籬笆咋這麼矮?”我問。

“唉,我和你舅媽歲數也大了,一擡腿就能進去,再一個,也沒養雞,只養了鵝和鴨,不用擔心它們進園子。來年,砌成磚牆,省着年年費事。”舅舅解釋。

我望向舅媽,燙着的捲髮好像扣在頭上的白色的漁網。

來年,籬笆就不見了,可是園子依然會青翠,夕陽依然會像熟透的西紅柿一樣落下去,一家人坐在院子裏籠着艾香聊天的歲月卻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