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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兒爲誰豔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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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漸涼,雨又慼慼地下起來,似輕塵,飄落無聲,卻夾着清寒,異常陰冷。山野裏的那一片菊,都懨懨地垂着靨,嬌柔的花瓣怎奈得冷風的摧殘?那可人的白,喜人的紅,惹眼的黃,驚心的紫,在幾日瀟瀟風雨中隱褪了顏色,減淡了嬌柔,消逝了撩撥心絃的美麗。

花兒爲誰豔散文

我似乎記起,曾在夜半人靜,紛雨灑落,黑暗籠罩時,在夢中聽到過它們的嘆息。造物者賜給了它們美麗,卻不懂得憐香惜玉。明明菊的美麗是嬌柔的,雖然透着錚錚傲骨,可是世間任何堅固的東西都有可摧的弱點啊……

天氣尚晴的時候,那一片鮮豔的顏色足可使人驚心。我輕輕走過它們身邊,都歪着頭,燦爛地笑着,嫵媚而且嬌羞。此刻,我覺得這個角落是屬於我的,是人間的極致,這些菊只爲我而開,那嬌羞的媚眼都是衝着我來。

好想摘它們入懷,冥冥中,又似乎明白,這是不可觸摸的、純潔的、不可玷污的美,卻抑制不了心中那莫名的衝動,終於不自覺地伸出了這雙罪惡的手,在那柔美的面顏上輕輕撫摸,心裏卻是落寞的驚恐而又泛涌無限柔情;觸碰花兒的瞬間,腦海裏,浮現一抹淺淺的笑,似乎嫋嫋飄來一個女孩,她對我說:“姐姐,你不要悲傷,我的靈魂會化作一朵菊,秋天來的時候,就盛開了!”伸出的手剎那間彈了回來,僵在空中……

這個女孩是我的一個堂妹,叫桂菊。記得小時候,她紅撲撲的臉蛋,大大的眼睛,雖長在山野,皮膚卻白得賽雪。臉上時常掛着甜蜜的微笑,兩個小酒窩迷死人啦。我們許多小夥伴在一起玩,大人們就只誇她:“桂桂這孩子,是個美人坯子。長大了準是個賽西施。”西施誰呀?我們不知道。但美人知道。那時電視是稀罕物。大伯是個村支書,他家有電視。只要他家一放電視,門外的臺階上,齊刷刷坐着十幾個小孩,安安靜靜地看。裏面放的是個叫王昭君的人,人家叫她美人。真的很美!桂桂也在看,睜着大大的眼睛,咧着嘴笑,一不留神咯咯笑出了聲,大家不約而同地朝她翻白眼,喉嚨裏噎着兩個字“討厭”。似懂非懂的電視劇,我們看得津津有味。那個美人印象極深,大雁都被她迷得忘記了飛翔,紛紛跌落地下。

大人們多次誇讚之後,我們對桂桂的態度也發生了改變,嫉妒的種子在心裏生根發芽了。特別是課本里學了《白雪公主》後,老師讓同學們分角色表演,當老師問到誰來演白雪公主的時候,所有的女生都舉着小手,爭先恐後地喊“我”“我”……老師掃視一下同學們,笑眯眯地說:“還是桂桂來吧。”同學們撅起小嘴,像泄了氣的皮球,怏怏不樂。課後都不約而同地疏遠桂桂,不和她玩。開始的時候,她沒事一般,臉上依然掛着笑,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同學們玩。有時還忘情地跟着同學們大喊大叫。日子久了,她很知趣,遠遠地像一隻孤單的小鳥瑟縮在角落裏,看着別人玩。臉上也掛着笑,有些牽強,目光裏閃爍着無奈和憂傷。

一天,她沒來上學,那天也正好是她值日。中午,七八個孩子扛着掃帚衝到她家門外,門緊閉着,就亂吼亂叫:“黃桂菊,懶死鬼。打條麻蛇來餵你。”民間有句俗語:“懶得燒蛇吃。”認爲蛇肉能治懶病。叫了一氣,沒動靜,就在她家門外戲耍起來。吱呀一聲,小木窗開了,她探出頭來,蒼白的臉,凌亂的頭髮,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卻掩蓋不了她的痛苦。原來她病了。大家眨眨眼睛,呼啦全散了。幾天後,她病好了回到學校,同學們忘記了嫉妒,與她和好如初了,又在一起快樂地玩耍、學習。純真的微笑又刻上她的臉頰。

好景不長,桂桂的人生在九歲那年發生了轉變。那年初夏,正值除草的季節,我們兩家的地中間隔着一條路。我和爸媽在地裏鋤草。綠油油的玉米齊膝深,呼啦呼啦在風中搖搖擺擺。爸媽除一會兒,總要停下來誇讚我和姐姐除得快,間或還說說笑話。一家人正除得熱火朝天,上方傳來悽慘的嚎哭,我們停下來,擡頭看,原來是桂桂被她媽媽打了。桂桂大聲地哭,她的媽媽罵罵咧咧,空氣中迴盪着噼啪的抽打聲。桂桂哭得很悽慘,她爸爸也在地裏,悶聲拄着鋤頭,嘴裏銜着菸斗,吧嗒吧嗒抽着旱菸。沒有護她,也沒勸她媽媽。我媽媽問了才知道,桂桂被打的原因非常簡單,她除草時,不小心把豆苗當做雜草鏟了。爸媽規勸了幾句,她媽媽停下了,可桂桂的哭聲還在風中飄蕩……沒有人安慰桂桂,鄉下的孩子被打,哭嚎是常有的事。就都低頭繼續勞動,桂桂的哭聲漸漸變小,什麼時候停止的誰也不知道。

夕陽西下,我們除完草又累又餓,急急忙忙回家了。

好像一切恢復了正常。桂桂和我依舊上學、放學、遊戲……日子在匆匆忙忙中滑過,沒有改變的還是她那淺淺的笑。一天桂桂又沒上學,老師說請了假,我們以爲病了。好幾天之後,聽到一個消息,桂桂耳聾了,眼瞎了。再也上不了學了。如同晴天霹靂,我呆坐了半天,心裏隱隱的痛,哀哀的傷。大人們議論紛紛,都說桂桂成了這樣,是因爲她媽媽的打。

真正的原因不知道。她的爸媽也沒帶她去看醫生,或者去大醫院檢查。桂桂不再上學,也上不了學。她將永遠失去湛藍的天空、朵朵的白雲、潺潺的流水,嘰喳的鳥鳴,還有她喜愛的爛漫的山花。我不知道桂桂心裏難不難過。她無法再張口訴說。

她的人生鍍上了灰暗的色彩。她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光明,但還得幹活。她揹着籃子跟着她爸媽下地,她看不見莊稼長在哪裏,就負責運輸。春季背肥料,夏季背豬草,秋季背玉米,冬季背牛草。她走得很慢,得探着路前進。每一條山路她都十分熟悉,但那是從前。摸索着走路的感覺只有她自己知道。聽說,有人曾看到她跌到溝裏呢,還劃破了手。

日子就這麼不緊不慢地過,桂桂的臉上不再有笑,眼裏也不再泛光。她在這個家裏也許可有可無吧?就連吃飯的時候也被欺負。飯桌上,她看不見菜,爸媽隨便夾點塞在她碗裏。不管她愛吃不愛吃。有時吃完了,她只有自己亂夾,當她的筷子探到弟弟愛吃的菜,媽媽急速橫過拿着筷子的右手把桂桂的右手彈回來。她遲疑了一會兒,不再夾菜,把碗裏的乾飯噎完了。摸索着着出門去,該幹嘛幹嘛。

開始的時候,外人都爲她鳴不平,同情她的遭遇。日子久了,也就見慣不怪。

後來,我讀書的學校越來越遠,畢業工作,也有了自己的家,她漸漸淡漠在我的記憶裏。即使她長成一個大姑娘,我也沒見過她的模樣。直到冬月裏,去一個親戚家做客才聽到很多人談論她。我一聽到她的名字,腦海裏立刻閃現出她的純真的微笑。我立馬來了興致打聽她的近況。可得到的消息卻令我痛心,桂桂沒了。親戚和鄰居們感慨她的命運,談論她生前的種種遭遇。有一事是我不曾知道的,近幾年桂桂的爺爺吃輪飯,她的爸爸兄弟三人,爺爺每家四個月,剛好輪到爺爺在她家。

一天她媽媽趕着牛車要去地裏,她跟在後面,走的好好的,出村之後,她媽媽回頭看到她爺爺在村外張望,臉上即刻鋪滿寒霜。揚起手中的牛鞭在桂桂的腿上狠狠抽了一下,啪的一聲,桂桂扭曲着臉蹲了下去。她媽媽又氣急敗壞地朝她的後背踹了幾腳,嘴裏罵罵咧咧。桂桂半天沒站起來,雙手不停地抹她的腿。桂桂沒有哭,臉上一滴眼淚也麼沒有,只是表情很痛苦。爺爺呆呆地站在原地,無奈地、長長地嘆息一聲,兩行熱淚爬滿臉頰……桂桂像一隻沉默的無辜的羔羊,不明白爲什麼捱打。爺爺知道,這氣是衝他發的。

據說她去的時候,颳着北風,樹上掛着冰花。她就這麼默無聲息地離開了世界。來時溫暖光明,去時黑暗寒冷。其實她活着的時候,已了悟了親情的冷漠。每天都在忍受折磨。刮過心頭的冷風遠比自然的冷風寒涼。

人們說,每個女孩都是一朵花。開在自己的世界裏,豔在別人的目光中。有的嬌豔,有的清芬,有的馨香,有的淡雅。但都是以盛開的方式展現生命的美好,是綠葉襯托了美麗。她原本可以豔若桃李,絢爛如菊,引蜂誘蝶,百花爭妒。

可她綻放得如此孤獨,如此悲涼,單薄地早早凋零。

有沒有愛她的人,不知道!離去時有沒有放不下的牽掛,不知道!她曾經擁有過無憂無慮的童年,卻在最風華的年紀裏獨自舔着傷痛,在無聲的世界和黑暗中默默忍受苦難。沒有人理解,更別提分享。她被草草掩埋,一個土坑安放了她的'靈魂,一抔黃土淹沒了她的青春。入葬之後,她的媽媽沒事人一般蹲在門外洗菜。

遺憾的是桂桂死於什麼原因,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她的聾啞,一直是個謎。她不曾進過醫院,也沒有及時治療,一個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消逝在人們的疑問中。

她其實就是一朵菊,默默地開在山野裏,大山造就了她的清純可愛,上蒼賜予她美麗謙卑,涼風冷雨摧殘不了她的堅強,她活得樸實,激越着錚錚的傲骨與不擇地域的生命力。病魔是殘忍的,無情的,它怎會懂得憐香惜玉?她的離世攜走了青春與琦麗,留下的只是一絲淡淡的微笑,一抹幽幽的芳醇……

雨又颼颼地飄起來,重重地蓄在纖弱的花瓣上,又涼又沉,褪盡了它們的鮮妍,越發悽慘蒼白,低低地垂着頭,一看見我就落下瑟瑟的感傷的清淚。而那淚似乎是自己流的,雨也像是打在我心裏。它們含着漠漠的哀愁,瑟縮在風雨中,全沒了昨宵的嫵媚、嬌柔、甜美的笑靨,那殘顏裏掩藏了無盡的憂傷、無奈與悽惶。

我的心很痛,它們的笑容是悽楚的,嫵媚與蒼白的變化在幾度瀟瀟冷雨間?難道我該埋怨冷雨的狹隘麼?菊花的美麗也叫它妒忌麼?它不容忍美好的事物存在於它的襟懷而要極力摧殘麼?菊花的美麗是謙卑的,它遠離了喧囂的春天,繁華的盛夏,默默地了豐華,在冷風裏搖曳生輝。它退出了紛爭,用端莊的秀美妝點瑟縮枯涼的世界。而秋雨卻淋溼了它的春夢,掠奪了它的美麗,毀滅了一道別致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