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及與來不及有幾散文

不知爲何，忽然又憶起父親來。早些年那些諄諄教誨，重又一字一句地迴響在耳旁。如此，就覺得好像父親並沒有去世多久。

小時候，我的學習成績很不好，只有一門語文能夠拿得出成績。其餘的科目都是很差的。可我又是一個電影迷，在那個露天電影盛行的時代，我癡迷於那些令人神魂顛倒的光和影。

父親是知道我愛電影的。因爲他也喜歡看電影。只是他沒有太多的時間。那個年代地裏的活很多，放電影的時候，他不是在菜園裏趁着井閒澆菜，就是編柳條筐。而我，只要聽說有電影，腿肚子就發麻，晚飯有時候都吃不香，心裏像貓抓一樣癢的難受。一顆心早就飛到電影場去了，哪還有什麼心思吃飯。

可是，如果父親在家，每每去看電影之前，他總有一段訓話。如同魯迅先生的父親，在小魯迅去看五猖會之前先要背書一樣。父親看我迫不及待地樣子，故意慢聲慢調，語重心長地講：你知道趙經軍是怎麼考上清華的嗎？我點點頭。父親不用我回答，又開始說起趙經軍的故事。趙是我們村第一個考上清華的孩子。他不僅僅在我們榆柳溝出名，在整個榆柳鄉那也是響噹噹的。父親說當年趙去上學時，全村敲鑼打鼓去送他啊，老趙家臉上那叫一個榮光啊。趙這麼爭氣，關於他刻苦學習的故事版本也就有很多個。最典型的一個故事就是他不看電影的“傳說”。趙嗜書如命，走坐都是手不釋卷。一日，村裏放電影，父母害怕他整日看書看壞了腦子，就硬把他拉到了電影場子。誰知，一轉眼，趙就不見了。父母急忙去找，結果趙跑回家看書去了。由於，出來時他的`父母怕他跑回家，就把大門鎖了。趙是翻牆回家的。如此勤苦的學習，終於換來了清華的通知書。這個故事，在整個榆柳鄉是家喻戶曉，成爲教子名典。由於，這個故事是現實版的，而且就發生在身邊，所以它就比鐵杵磨針、孟母三遷來得真實和感人，比映雪囊螢、懸樑刺股更有效和直接。父親慢慢講完趙經軍考清華的故事，然後是他自己總結出來的至理名言：現在不看電影，將來有看不完的電影；現在不玩耍，將來你就有享不完的福。

可是，清華是什麼樣子的，我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電影的誘惑卻實實在在的就在眼前，我就想一個飢餓的孩子，即將開演的電影如同面前香噴噴的大饅頭，而清華大學和享不完的福卻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遙遠的不知在何處的麪包；它們距離我太過遙遠，根本就是飄渺而又虛無的。我默不作聲地接受的父親的訓話，內心裏卻是無比地焦灼：電影快要開映了！

知子莫若父，父親看我心不在焉的樣子，肯定是傷心失望的，所以他訓完話總會嘆口氣說：我自己沒有能夠上大學，希望你能完成我的心願，考上北京大學。好了，你去看去吧。我心裏是先一緊，後一鬆。緊的是，叫我考大學；鬆的是終於放我走啦。我不敢造次，耷拉着腦袋，慢慢地從父親面前走過。一出大門，我就想脫兔一般飛射到電影場。因爲，我覺得電影可不等你，如果不快一點就真的來不及了。因爲有一次遲到了幾分鐘，我沒有能夠看到電影的片名。問我的同伴，他卻說不清楚。在接下來的過程中，我十幾次的問他，他確實很耐心地十幾次回答我，可我卻始終沒能聽清那四個字到底是什麼。直到第二天晚上，我追到鄰村去看第二遍，才知道“hunxilantian”是“魂系藍天”。

當時的我，只有在這些小事情上能夠明白一些淺顯的來得及與來不及的道理。我不可能看的有多遠，比如考北京大學。畢竟，我當時只是一個四五年級的小學生，大學對於我來說甚至連夢都不是。

感謝那個時代，感謝那些還能夠記住和記不住名字的電影。雖然我生在偏僻的小山村，但是露天電影爲我打開了一扇通往歷史和未來的大門，它讓我看到了大山以外的世界，並引領我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如今，科技的發達可以讓人足不出戶就可以欣賞全世界的電影。我也滿足了父親的虛榮心考上了大學，雖然不是北大。可是，那些夏日雨夜撐傘披蓑，頑強地站在大雨裏把電影看完的鏡頭；以及在寒冬臘月冒着鵝毛大雪一邊跺腳一邊堅持看到底的感人場面，已經不可能再有了。它只能是存在於我們那一代人的深深記憶裏。

來得及和來不及，對於已近知天命的我來說已經變得不重要了。父親七年前，早就離我而去。父親的死是對疾病的解脫，而我的悲傷卻是，父親走了，下一個就輪到我了。有父親在前面擋着的時候，我還看不到死亡的面孔。父親下去了，我站到了最前面，不得不直面死神。父親的過早離世使得我明白一件事：來得及就來得及，來不及也沒有辦法，人生這趟旅行，除了個人的主觀努力，還得看自己的造化和機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