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澀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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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有和氣萃焉,而家不吉昌者。未有戾氣結焉,而家不衰敗者。謹記!

澀隨筆散文

——題記

自兩年前父親入土爲安後,我與大哥一家便斷了聯繫,不僅是我,二哥也是。

大姐起先因爲小賣部用着大哥的老房子,大概多多少少還保持着一點聯繫。但就在去年下半年,聽說大嫂死活不讓大姐繼續使用,執意收回房子,最後也是不歡而散。所以,大哥一家基本上又是和大家分道揚鑣了。

說起來,這種狀態大家早已習以爲常,似乎激不起半點傷感的漣漪了。可如今正值春節,大家走親訪友往來拜年時,難免還是會忍不住提起,但似乎也僅此而已,沒人採取行動主動破冰。大哥那邊也沒任何動靜,索性不管,順其自然。

事實上,四年前有一陣子大哥一家終於結束了和大家的冷戰疏離,似乎已經迴歸兄弟姐妹們的身邊了,節日喜慶往來也恢復正常,父親大人爲此開心不已,以爲大家庭的和樂歷史就要開啓了。可是好景不長,這種局面在父親去世前後又畫上了中止符,大哥一家重新走向孤立。

這種孤立,來得突然,可也很自然;是主動,可也算被動。

原因也簡單,與如何對待父親有關。

父親是兩年前春節過後不久去世的。在父親從患病確診到離世的近半年裏,除了最初住院期間,早已成年並參加工作的侄女到醫院裏打了個照面,以及春節期間大哥來看望過一次,其他便沒有任何人有任何行動了。而就在那次春節探望時,聽說本來已臥牀數月的父親竟似迴光返照般下地了,並且像醉漢一樣說了很多話,聲稱自己反正快死了,很多以前想說而未說的話現在都要說出來。也不知父親到底說了些什麼,只知道那次父親很激動,用大哥的話說就是手舞足蹈,神氣活現。大哥說這話時還心存怨恨,我聽了很不舒服,但可想而知,大哥當時對父親也很不滿,針鋒相對,寸步不讓,似乎忘記父親是一個臥牀已久的病人。聽大姐說,父親和大哥那次的確起了一場衝突,老人氣得渾身發抖,直呼要他走人,說就是自己死了也不用他來,就當沒生這個兒子。就在第二天,父親又臥牀不起了,病情急轉直下。二哥很生氣,兄弟二人在飯桌上也大吵起來,差點動手。這次相見,這次衝突,是大哥與父親的最後一面。

大哥回去後,不知跟家裏說了什麼,很快二哥就接到了侄女的手機短信,短信有好幾條,連起來很是可觀。大意是說,大家都欺負她爸老實、沒用,故意苛求、刁難;說她們一家人要生活,要幹活,要閒下來,除非自己不想活;說雖然她媽有過錯,但人其實很善良,不像大家說的那麼齷齪;說她如今也是大人了,要保護自己的親人不受欺負;說她長這麼大其實也沒得到任何親戚的關心,所以決定六親不認和所有的親戚斷絕往來,如此等等。總之,從短信內容來看,倒好像他們不來看望不來照顧老人實乃天經地義情有可原,短信可說是言辭激烈,擲地有聲,態度堅決。

二哥將短信轉發給我,問我怎麼看。我還能說什麼,與其說氣憤不如說悲哀。我知道,有其母必有其女,這麼些年跟在身邊,耳濡目染,思想早已滲透到骨頭裏去。在她們眼裏,這個世界上,她們只愛自己,別人是管不上也不必管的。

此後不到一個月,父親默然離世。二哥幾乎通知了所有的親友,就是不告訴大哥一家,說就照父親說的辦,不要他們來,不通知。

可我怎麼能冷眼旁觀呢?父親去世後,我第一時間電話告知了侄子和剛去廣東沒幾天的大哥。第三天,大哥來了,身後跟着侄子,而就在本城的大嫂和在鄰縣上班的侄女則未見蹤影。根據風水先生看好的日子,父親的靈柩在家裏呆了十天。這十天裏,大家爲老人守靈,做法事,籌備葬禮宴席,因爲有村裏主事和雜役幫忙,我們倒也並不忙碌,只是當大家問起,欸,你大嫂呢,又沒來?心裏便很不是滋味。想起無動於衷按兵不動的大嫂母女,眼看還有兩天父親就要上山了,我再也憋不住,決定打個電話給侄女,希望她和她媽媽能夠過來送老人最後一程,起碼不要讓村裏人看笑話。我以爲,我的話侄女應該會聽,畢竟我曾帶她讀過書,畢竟在她買房子的時候爲她出過力幫過忙,畢竟在她考公務員時也熱心參謀,畢竟在她回本地後也算有求必應,畢竟一度也有說有笑很說得來。再說,她也不小了,如今也已是國家公職人員,認爲之前發給二哥的短信不過是一時氣話罷了。

但我高估了自己,也錯看了她。因爲就是這個電話,將大家的怒火給激起來了。電話裏,這個年已25歲在法院工作的侄女竟輕描淡寫地拒絕了我的要求,說工作忙,走不開,偏偏這時旁邊還隱約傳來她媽媽說話的聲音。這冷冷的話語、冷冷的腔調,加上這明擺着的託辭,將我連日來壓抑着的怒火一下點燃了。我沒好氣地回敬了她一句,你是國務院總理嗎,有什麼事比送老人最後一程還重要嗎?沒想到她的火氣更大,抱怨說,你們哪個通知我們了?我很生氣,嗆了她一句,未必你們母女要擡轎子去請不成,未必要大家放下手頭事情登門跪請才行?你以爲你是誰,是祖師嗎?這一來一去火藥味十足的電話裏,我終於明白了母女二人不來的根本原因,大意是說,沒得好處自然不用盡孝道。我恨恨地放下電話,爲侄女這番所謂的說辭氣壞了,弄不懂在她眼裏大家到底是衝着什麼好處而來。父親不過是一退休工人,家裏老房子也就這個樣子,至少在我,當年那麼拼命地想要混出個樣子來,就是因爲這個家實在沒什麼好依靠的。我想真要有,當年我們也不用過得這麼清苦了。

侄子過意不去,上來勸慰,說不要與她一般見識。大哥也攏過來,大概是想解釋一下,但他一開口便激怒了我,因爲他不但沒覺得自己妻兒不來有什麼不妥,反而怪我不該那麼說話。看着眼前這個沒用的糊塗哥哥,我忍不住怒火,氣沖沖地抱怨了他幾句,可沒想到他竟然說我瘋了。

大嫂和侄女最終沒來。其間聽家裏那位說我捅婁子了、惹麻煩了,說大嫂給他打過電話,說我罵了她女兒,回頭要找我算賬。喪事完畢,大家各歸各家,二哥沒忘了吩咐一句,就當沒這個兄弟,這一家人就隨他去吧。

這件事無疑在村裏又引來了一些閒話,這些話不知怎麼傳到了侄女耳中,說大家中傷她,說要拿起法律武器爲自己討回公道。唉,我都不知該怎麼來形容自己內心的悲哀了!

其實,對父親離世前後自己一家的冷漠態度,大哥之所以心安理得,緣於三十年前他結婚後擬定的那個家庭協定。根據那個協定,奶奶歸大哥贍養直至送老歸山,奶奶的遺產歸大哥;父母歸二哥贍養直至送老歸山,父母的遺產歸二哥。大哥從小跟着奶奶長大,被視爲奶奶早亡的親生兒子門下的養子,這樣安排似乎也順理成章,合情合理。這個協定是喊了當時還健在的主要長輩做公證的,還寫了文字,按了手印,就算是給兄弟二人明確了責任和義務。在我們農村,尤其是我們家裏,女孩兒是別人家的人,是不參與這種事情的,所以具體經過我並不清楚。

起初,大家似乎對這安排都沒有二話。父親覺得安排好了老人的歸屬,也算放下一樁心事。二哥那時還沒對象,年輕氣盛,又剛剛頂替了父親的工作,根本不在意什麼長短得失,一切由大人說了算。大哥呢,結了婚便成了老婆聾,一切老婆說了算。或許在大嫂看來,這個安排應該是很有利於她的,因爲從她遠道而來決定嫁給大哥那天起,就聽那個做媒的舅外公(也就是奶奶的弟弟)說我奶奶手裏有些祖上傳下來的很值錢的寶貝,加上這兩倍於父母住的那間房子的老宅,在財產上她明顯佔了上風。更何況,他們負責一個老人,二哥要負責兩個老人,這樣一權衡,自己也很划算。再說,奶奶身體很好,雖然年紀大了,但做家務什麼的都比她強,她樂得吃現成的,而且家裏開着老字號店鋪,每天坐坐櫃檯賣賣東西,日子應該也能過得很輕鬆。至於田間地頭的事情,她基本不會也不管,全部交給大哥處理,所以大嫂就像舅外公當年誇口的那樣,只管做她的當家奶奶就好。

這個大嫂呢,論長相還是不錯的,而且又是奶奶老家那邊的遠房親戚,要不然那個強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舅外公也不會把她從那麼遠領回來。一開始,奶奶很喜歡這個長相清秀的姑娘,對她也是疼愛有加,把她當自己孫女看待。考慮到她人生地不熟,家裏的事情很少要她操心。大嫂呢,剛來時也確實表現乖巧,和我這小姑子也相處得不錯,有說有笑的,就像多了一個閨蜜。可不知怎的,時間一長,兩個孩子相繼出世,大嫂突然變了,常挑起事端鬧事,和大哥三天兩頭吵架,吵得很兇,可說是鬧得雞犬不寧,而且對奶奶的態度也一天天壞起來。大哥本來就生性木訥,不怎麼會說話,被大嫂這一鬧,就更不怎麼說話了。奶奶本來一直是我眼中的女能人,王熙鳳一般,無論是做生意還是做人都有兩把刷子,在我們當地可以說是德高望重,大家都尊稱她趙老闆娘子。可奇怪的是,隨着大嫂的乖張火爆,奶奶也似乎變了個人,早先的雍容氣度再也不見,成天也是戰戰兢兢,愁眉苦臉,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我記得大概就是從那時起,我一聽到大嫂那種歇斯底里的辱罵聲就恨,就煩,連同她整個人都開始厭惡起來。剛來那幾年的友好和睦再也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視而不見,冷漠以對。也許真的是相由心生,這時的我看大嫂完全不覺其美,反覺得她面目可憎了。尤其是幾年後奶奶患病開刀手術時起,奶奶身體便大不如前,肚子上長了個大大的球狀物。不知是不是覺得奶奶年紀大了,還是乾脆不想爲奶奶花錢治病,總而言之,奶奶身體是每況愈下,原本可說是康健的.身體一下消瘦了下來,穿衣服就像掛在衣架上一樣。在我記憶中,似乎奶奶在大嫂進門之後就再未添置過新衣,冬天裏穿的一直都是爺爺當年那件狐皮大衣改造而成的棉衣(大約當年爺爺家底還真是不錯,那條舊狐皮大衣請裁縫改造出兩件棉衣來,一件給了父親,一件奶奶自己穿,我一直記得那裁縫恭維奶奶說的話,說這狐皮大衣,好毛,少見),那件毛衣也是漸漸發光終於變薄直至破爛不堪了。

奶奶有個親侄女,也就是舅外公唯一的女兒,我管她叫姑姑,就住河對岸,有時會過來看望奶奶。也不知怎的,後來就聽人說,奶奶把她那些寶貝大都給了自己的侄女。此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從此後大嫂便經常在家裏大吵大鬧,大吼大叫。後來乾脆把病弱的奶奶關進臥室,吃喝拉撒全在裏面,外面上了鎖,進進出出走後門。自此,大哥懦弱的本性展露無遺,對妻子的這些行爲,他竟然束手無策,一聲不吭。大家都說,大哥都被大嫂罵僂了,說不起硬話直不起腰桿了。

有一次,我從學校回來去看奶奶,見奶奶房間裏鍋碗瓢盆,爐竈柴火,滿屋狼藉,心裏便酸苦難受,對大嫂也益發痛恨起來。

眼看着這兒媳這麼霸道,媽媽不滿了,攛掇父親去教訓兒媳。但只曉得講理的父親並不比大哥高明,可算是秀才遇到兵對牛彈琴,兒媳根本不吃這一套。但次數多了,也就悟出些名堂來,決定破財消災。以後只要兒媳一吵,父親便瞞了母親拿了錢給大哥,讓他平息了紛爭。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媽媽知道了,對父親很是不滿,於是吵到大哥家去。由此大嫂又視媽媽爲寇仇,將矛頭轉而對準了媽媽。

可媽媽怎麼是大嫂的對手呢?媽媽罵我還行,我是她女兒,怕她,只要一開罵,我準沒轍,乖乖聽話。可大嫂不同了,天不怕地不怕,對老人缺乏敬畏心理,一句話不中意,她跟你來橫的。記得有一年,因爲兩家共用一個曬穀坪,也不知怎的,媽媽就和大嫂吵起來,話沒說幾句,兇悍的大嫂將我家的一籮穀子直接拖到曬穀坪邊,掀翻,倒入河中。我那時還小,但憤怒讓我簡直想把她推到河裏去。後來,二哥從單位回來聽說這事,直接衝到大哥家,給了大嫂一耳光,沒想到大嫂不肯了,尋死覓活的,說是要吃農藥,也不知她喝了什麼,說自己快死了,大家七手八腳把她弄到醫院,卻得知是一場烏龍,沒等醫生給她洗腸,就又自己走回來了。

但這場鬧騰,遠沒有結束。因爲那對老婆沒轍的大哥在弟弟面前倒很強悍,硬是把二哥吼了一頓,說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看怎麼收拾。我該怎麼說我這大哥呢,因爲此後沒多久,夫妻吵架,他硬是被大嫂推着從樓上順着樓梯滾下來,所幸無大礙,否則,情何以堪。但不管大家有多麼氣憤,有多麼爲大哥不值,大哥還是一味忍氣吞聲,任由大嫂胡鬧。就這樣,大嫂變得一天天縱橫恣肆起來。

有一次,不知是嫌自家木桶笨重還是漏水怎麼的,她聲稱要將我家的銻桶提走,我不同意,將桶子藏了,放到樓上櫃子裏。她竟然跟了上樓要來搶奪,我紅了眼,死命不肯,她把我一手推開,說死丫頭,還沒嫁人呢,小心嫁不出去。說完奪了就走,媽媽見她這凶神惡煞樣,除了罵也無可奈何,父親後來知道了,就說,拿走算了,我們再買就是。

這類事情還有很多,比如說提了撅頭來砸門,硬是把一條木門砸出幾道深深的轍痕來,那氣勢洶洶的模樣我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但原因可是一點不記得了;比如說一言不合端起火上燒沸的開水就朝我媽身上潑,要不是厚厚的棉衣救了駕,還不知弄出什麼後果來;比如說因爲不滿從城裏回來的二嫂得到媽媽的關照,劈手就奪了二嫂手裏的雞蛋粥倒在地上,也不管懷着身孕並不常來的二嫂是什麼感受;比如說當年我辦一個重要手續,需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因爲湊來湊去差900元,大哥幫我借了,大概事前沒和她商量,被她知道了,硬是逼父親將錢還了,並且加了利息,這話傳出去,一村人都當笑談。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一家人小心翼翼地包容,最終偏偏變成了縱容。總而言之,這個大嫂那些年裏就像惡靈附體一樣,硬是將兩家攪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宛如羊羣裏進了只狼。

一時間,她成了村裏的名人,誰都知道我家出了個一等一的潑婦,誰都不喜歡這個外來媳婦,說是要帶壞這個地方的風氣。

這樣的大嫂自然成了街談巷議的對象,與大嫂乖張暴戾相反的是大哥的軟弱忍讓。當年那個書讀得不錯在同齡人中還算優秀的小夥子儼然成了大家眼裏同情的對象。這個由爺爺奶奶父親母親數十年打造起來的溫良恭儉讓式家庭形象也一下子敗壞了。家裏總是戰火紛飛,大哥每天悶悶不樂,常年的爭吵,讓他拿這個老婆毫無辦法,索性裝聾作啞,走路也開始低着頭了。痛定思痛後,父母決定,再也不理大哥家的事,就當沒生這個兒子,是好是壞都是大哥的命。

病弱的奶奶在這種身心折磨下終於忍受不了了。聽說有一天老人拄着柺杖,拿了個破碗顫顫巍巍地去鄉政府伸冤求助,希望政府爲她主持公道。奶奶以前是本地最有威望的老人,吃穿用度一向也最講究,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也是被逼上梁山了。聽說父親也曾想將老人接回家跟自己過,但母親卻有些遲疑,畢竟自己年紀也大了,身體也不好,當初弄那個家庭協定也有這方面考慮,認爲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沒問題,要是大嫂用這種辦法甩包袱那不就正好如了她的意。更何況母親總覺得自己年輕時受過奶奶不少氣,覺得奶奶晚景如此淒涼,怕也是報應,是命,說要不是如此,那麼優秀的獨生子怎麼會死於非命。奶奶有個讀過大學的兒子我聽說過,說那個我沒見過的叔叔死於一場事故,我也知道,但要說媽媽受過奶奶不少氣,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因爲在我記憶中看不出奶奶哪裏氣了媽媽。只是偶爾聽媽媽抱怨過,說父親每次從單位回來,總是先看奶奶,再回自己家。是不是因爲這點呢,我想那是有可能的,父親是個孝子,雖然奶奶非親孃,只是叔母加養母,但一直很孝敬。

奶奶也不肯,一直和大哥生活的她,對離開大哥去和我媽一起生活也沒有信心。那時我正在外地讀書,聽說這種事情之後,我能想象到奶奶內心的孤苦無依,只覺得這事肯定弄得一家人都顏面無存了,我不知道事情怎麼就弄到了這樣的地步。除了對蠻橫乖張的大嫂恨之入骨以外,我也把父母大哥一併恨上了,當然也恨自己。那時在我們家是沒有女孩子說話的份的,只要我一開口,馬上就會有“你懂什麼”、“你說有什麼用”劈頭而來,所以經常是敢怒而不敢言,有心無力。

沒幾年,奶奶去世了。奇怪的是,大嫂在此期間表現了難得一見的賢淑。一直期待大嫂轉變的父母也不計前嫌,一家人表現了少有的團結,這樣,本來早就不滿大嫂敗壞了地方賢良風氣想趁機整治一下她的人投鼠忌器,所以喪事得以順利處理。那些日子,父母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覺得大概守得雲開見日出了。

沒想到,事情一完,大嫂很快故態復萌,家裏又開始乒乒乓乓吵個不休了。因爲兩家住得很近,雖然發誓不管,但父母耳朵卻時刻留心着,一有風吹草動,便心裏恨着,暗暗罵着,卻也無可奈何嘆息着。

這樣的日子在侄子侄女上初中時暫時中止了。因爲名聲實在太壞,誰也不喜歡到總這麼吵吵鬧鬧的店裏買東西,所以大哥家的生意越做越淡,後來不得已收了貨物,吊銷了執照,夫婦二人同時投奔在外省創業承包基建的大舅子。兩個孩子則留在家裏,也不跟父母打招呼就這麼走了。剛上初中的兩個孩子,從小在這種吵鬧中生活,如今爸媽出去了,反而還安寧,所以,倒也平靜,生活波瀾不驚地過。母親曾不止一次感嘆,做大人的不像話,小孩倒蠻懂事,雖然並未將孩子接到自家來,總還是一直關注着。至於父親有沒有出手幫助,我沒問,也不用問,那幾乎是肯定的。因爲父親內心其實非常看重大哥這個長子,當年大哥要不是英語成績實在差得不像話自己在復讀時中途放棄,父親是會想方設法讓他多讀書直至考上大學的。雖然大哥跟着奶奶,但對大哥的關照其實絲毫不亞於對二哥。那對這個長孫呢,那更是不用說,父親家族觀念一向濃厚,總希望自己後人多些,有出息。無奈大哥與大嫂實在性格不合勢同水火,這恐怕是父親一輩子的遺憾,大哥一家吵吵鬧鬧,父親沒少嘆息,沒少動心思。

只是不知到底是大人從小訓導,還是什麼原因,兩個小孩竟然從不主動走近爺爺奶奶,也不刻意尋求幫助,如此竟然是將近一年。

據說大哥在工地做的事倒也安全,大嫂則爲工友做飯。回來後聽大哥說大舅子雖然有錢,但很摳門,原因是大舅子老婆太厲害了。說大嫂與她大嫂也合不來,至於自己,他只說了一句,反正習慣了。估計在外一年多少還是有些積蓄,把孩子放在家裏不管,難免也要聽不少話,於是決定不出去了。可想來想去,也不知幹什麼好,最後想還是把店子重新開起來。

此後不久,聽說大哥做了件很驚人的事,投資了四十萬打算與別人在鄉里辦一個煤礦。我其實一直納悶,這四十萬到底從何而來。我沒問,也不會問,根據經驗,也問不出,只得猜。是多年做生意的積蓄?不像。當年若有這錢,也不至於去跟大舅子打工。打工得來?不像,否則也不會有摳門一說。貸款?更不像,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朋友會幫他這個忙。那剩下的可能幾乎就只有一個了,那就是有關奶奶的傳說大概是真的,因爲父親似乎也隱隱綽綽說起過。

不過,後來事實證明,他信錯了人,煤礦因故沒辦起來,半途而廢了,四十萬也幾乎打了水漂。經歷如此變故,原本搖搖晃晃的家,這下實在支撐不下了。侄子忍受不了家的吵鬧,初中一畢業,向姑姑,也就是我大姐,借了三百塊錢,就偷偷南下投奔早就外出打工的遠房親戚了,好幾年不跟家裏通音訊。大嫂則在兩年後帶了高一輟學的侄女投奔孃家弟弟,在那邊租房找了份活幹,聲稱再也不回這個家了。期間很多人問起,大哥是不是要離婚了,大哥悶聲悶氣,說有什麼兩樣嗎?

大嫂這一去就是9年。這期間,大哥的生意也像窮醉漢,踉踉蹌蹌,一步三搖。偶爾大哥也會去看大嫂他們,但每次都是很快返回,而且次數也慢慢少起來,甚至春節都不在一起過。

孤獨的葉子經受不起寒風的凜冽。大哥是一天比一天頹廢了,生意不做了,也做不下去了,地也不種了,就算種了也沒心思打理了,每天就是抓抓牌打打麻將。後來連打牌的錢也沒有了,日子過得很是拮据。那時,我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因爲工作繁忙辛苦,我不常回去,所以這些消息也是偶爾從電話裏飄來。每次聽到,心裏都很不是滋味,但除了嘆息也沒有辦法。

我的工作地並不固定,幾乎每隔幾年又會換一個地方。那時我們沒有自己的房子,家隨人走,這沒辦法,身邊的年輕夫婦也大都如此,我們的情形還算勉強。但因爲是白手起家,工資也不高,且結婚時借了不少錢,所以平時手頭也不寬裕。大哥向我借過幾次錢,說要想辦法把生意繼續做起來,我委實沒那麼大能耐,幫不了那麼大忙,所以每次數目都很小,我也不說借,只說自己手裏就這麼多,你拿去用。這麼說的時候,心裏便酸,便痛,想不到大哥會落到這步田地,但和以前一樣,除了無奈還是無奈。當然,每次我其實都有保留,因爲之前聽姐姐說,大哥如今只要一有錢就都放桌上了,每次都是輸,說他現在已經欠了不少錢了,大家都不願借錢給他了,再說他自己不振作靠借錢也不是辦法。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在C中時。那天我剛上完課,正坐下來休息,突然有老師招呼我,說外面有人找。我走出去,只見大哥正從操場邊的斜坡走上來。手上夾着根菸,往旁邊甩甩,臉上帶了笑,跟我寒暄。可那笑是如此的勉強,看得我心都揪起來,說話時眼睛並不看我,身上穿着件很寬大的黑仿皮衣,很舊,很不合身,不像是自己買的,倒像是別人給的一般。那裝扮,那笑容,讓我見了,眼淚直往心裏倒流。因爲我很快又要上課,大哥沒有多說,直接說明來意。這一次,我把身上帶的近千元錢都給了他,要他到我臨時租住的房子去休息,他說不用,說馬上要回去。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到不見,我感到自己喉嚨發哽,趕緊迴轉。

9年前,母親去世,大哥、侄兒、侄女參加了葬禮。大嫂未來,這在大家意料之中,活着的時候,已是如此,死後何以面對?但在大家心裏,大嫂儼然已是外人了。葬禮結束,侄兒返廣,侄女回到大嫂身邊,四口人三地分居情形繼續。

四年前,情況有了轉機,大哥的生意又做起來了,侄子情形也還不錯,侄女和大嫂也回家了,說是把那邊已經買好的二手房退掉要回這邊買房了。

且不管怎樣,大家雖然心裏疙瘩難去,但聽此消息,還是開心,覺得大哥這個分崩離析的家總算有了聚合的希望。於是,大家摒棄前嫌,爲他出謀劃策。我更是放下手頭活計帶着侄女走街串巷,尋找房源,勘察戶型,與開發商議價簽約,錢不夠,我來湊。房子很快裝修好了,一家人搬進了新房,在這個城市也總算有了一個位置還不錯的家,大家都爲他們感到高興。

好事接踵而來。大哥將店轉給了姐姐,和大嫂在城裏找了份活幹,侄女憑藉着自學拿到了本科文憑,參加公務員考試竟然擊敗對手,成了一位司法工作者。侄兒那邊工作也頗爲穩定,薪水也很不錯,眼看這個家就像一隻船在歲月之河越開越順,我們都很安慰。尤其是父親,就像是看到了漂泊在外的兒子終於回到身邊一樣,言語中都是笑。

不曾想大嫂幹了不到一個月,不肯幹了,說同事們聽她一口外鄉話欺負她是外地人,擠兌她,差遣她,說她纔不受這窩囊氣。後來再找了沒呢,我沒問,也沒人說。大哥那活也只幹了半年,原因不詳。年後,大哥也去了外地,留下大嫂一人。但好像兜兜轉轉,來來去去,沒什麼大的起色。畢竟這過日子,不是僅有房子就行,從農村到城市,沒有工作難以立足;沒有技術,沒有門路,偏偏還挑剔,要說不艱難是假的。

父親離世前後的情形還清晰如昨,對大哥一家也愁怨未盡,但奇怪的是,雖然這個春節依然沒有去主動聯絡,但心裏卻總唸叨着,大哥一家現在怎樣了,還像以前那樣吵吵鬧鬧嗎?每每見人前來,總會這麼挑起話題側面打聽一下。

可得到的答案卻是,誰知道呢,還那樣吧。

唉!這感覺,怎一個“澀”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