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散文
放下電話的時候，淺灰色的暮雲，正從窗戶和門的縫隙間，很努力地擠進房間裏，我按下開關，讓燈火將那一團團淺淡的暮色驅逐出境。
燈光柔和而明亮，將暮色瞬間驅趕，卻不能驅趕我心頭那一抹深深的盼望。
“媽，我買好了機票，明天傍晚才能到家呢！”
剛剛在電話裏，你如是說。
外面不時有焰火砰地一聲炸響，在青藍的天空劃出一抹風姿旖旎的痕跡，我用心想了想，明天就是小年了。心裏竟在那片刻的流光裏，涌出絲絲酸楚。今夕何夕，家變得格外溫馨，格外讓人眷戀；今夕何夕，我心裏的期盼，忽而如此的急切迫切！
你大學畢業後，就應聘去上海工作了。
上海，在我這個長於小山溝，生活於小鎮的人來說，實在是不能想象，那就是一種天涯海角的距離了。可當初你是執意要去的，你說，媽，我們家裏沒背景，也沒有經濟實力，我留在您的身邊，也不會有大作爲，我想出去闖闖，希望有一天，我的肩膀能夠擔起咱們這個家的，那樣我就有能力好好孝順您爸了！
你的話讓我欣慰，也讓我莫名的難過。雖說日子清貧，但你從出生到高中畢業，一直就沒離開我的身邊。而且，從小到大，你都很乖，即使青春叛逆期，你也從來沒有排斥過我。
還記得你第一次有了惺惺相惜的女朋友，是在高二那年，你回來問我有沒有饒雪漫的書，我覺得好奇，你從來就不喜歡碎碎念念、情感細膩的書籍。面對我疑問的眼神，你坦白地說，是一個女孩子喜歡。你說你們是同班同學，然後鄭重地聲明，你們只是談得來的好朋友，絕不是我想象的那種關係哦。
我點頭微笑，因爲我相信你。而事實上你們真的就是那種純潔的朋友關係。
你最初離開我，走入大學的時候，我很不適應。總覺得家裏是空的，心裏也是空的，甚至連思維都空了。那種沒着沒落空空的感覺，驅使我常常給你打電話，問你宿舍冷不冷，能不能吃飽，學校生活適應不適應……你脾氣很好，從來不嫌棄我嘮叨，還加了我好友，讓我時時刻刻都能知道你的動態。我在你QQ裏看到你跟同學一起在飯店過生日，看見你乾淨整潔的宿舍，看見你在校園大門留下健碩頎長的'青春身影，似乎都在無言地告訴我，媽媽，你放心，我生活得很好啊！心裏不覺暗自慚愧，原來這十幾年裏，我並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不勤勉，也不慈祥，甚至在你小的時候，我還跟你搶過零食，而或許正是我的這些責任缺陷，反而讓你很小就養成了獨立的性格，無論社交還是生活自理能力，都是很強的。
而我也漸漸適應了你不在身邊的生活。
其實，人生好像就是這樣，每一次生活習慣或者是命運猝不及防的變故，都會讓我們由最初的手足無措，而慢慢變得適應、心安理得。
你去了上海後，與我的距離更加遙遠，卻還是一如既往，有時間就在QQ裏更新你的動態。而我有了微信之後，你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上傳一段小視頻，向我展示你住的宿舍，你吃的一日三餐，還有跟你女朋友出去遊玩的快樂鏡頭，那種真實的畫面感，常常會讓我大腦中的時空發生錯亂，以爲你並未走遠，就在我的身邊呢。
有了這些高科技製造出來的假象陪伴，讓我常常會忘記了思念，以至於連平淡的日子都過得飛快了。
可是，現在你在電話裏告訴我說，你明天就會回來，我的心陡然間就急切起來。明天，明天太久太漫長了。
雖說電話、視頻隨時隨地都能聽見看見你的聲音、你的身影，可是那畢竟都是虛擬的啊。以前，知道你不能回家，我只能用那些聲音影像給自己心理暗示，你沒有走遠，就在我的身邊。但現在知道了你真真切切的歸期，我卻把那些聲音影像全都拋開了， 我只是希望能真實地看到你，能摸到你的臉，看你黑了還是瘦了？身上肌肉是否更結實了？因爲我知道，你在語音跟視頻裏向我展示的所有，都是在告訴我：媽，我生活的很好，不要牽掛我！
可是，我還沒有老糊塗，我明白那並不是真實的全部。
生活裏不可能只是花好月圓。
我曾經在你的空間裏，看到這樣的心情獨語：長街長，煙花繁，你挑燈回看。短亭短，紅塵碾，我把蕭再嘆。
如果說，這句摘自聊齋的話語，讓你寂寞清冷的心情表達的隱晦而文藝。那麼，我看到下面的幾句話，就更加明瞭了你的苦澀與不甘的努力了。你說：“哭的時候沒人哄，我學會了堅強；怕的時候沒人陪，我學會了勇敢；煩的時候沒人問，我學會了承受；累的時候沒人靠，我學會了自立！男人就是這樣，哭了、傷了、累了，躺下抽根菸，然後站起來，說句該走的滾蛋，生活繼續！”
我記得，你寫這些話的時間，剛好是你跟大學裏女友分手的日子。
大學裏開始交往，工作兩年後，她提出分手。曾經溫暖溫柔的點點滴滴，都成了刺穿心扉的利刃。而你的心傷了，疼了，舉目四顧卻無可訴之人，只能自己默默隱忍。
還記得去年，你從家裏返回上海，我送你，走在路上，你說過的話嗎？你說，媽媽，人生最好的年華就是六七歲的時候，懂事了，又不用但什麼責任，小小的快樂，就容易讓心裏裝滿幸福。當時，你還跟我提起你六歲那年，我得了一筆小稿費，我問你，想要什麼好吃的，你說要吃康師傅大碗麪，我給你買了。
……
“媽，那碗麪真的好吃，我直到現在還記得那味道呢！”
你說着，眼裏有着癡迷的沉醉，也雜糅着無奈的失落。
當時，我曾問過你，工作上是不是有什麼不順利，可你立刻就微笑了，說，沒有，什麼都挺好的。
可是，我知道，你一個人在上海，形單影隻，獨自打拼，所承受的那種無形甚至是殘酷的壓力。記得從前的你滴酒不沾，可是工作後，你卻學會了喝酒。爲了幫老闆拿下一個工程，你甚至喝得酩酊大醉。這些事，都是平日你在電話中漫不經心泄露出來的。不用說，我都會想得到。可是，我幫不了你，連一點點忙都幫不到。每每想到這些，我就忍不住心裏泛起淒涼疼痛的波瀾，還有那份就連佛陀也無法度脫的無力感。好在你長大了，成爲一個男子漢了，無論來自於情感的困擾，還是工作上的壓力，你都將它化爲努力的源泉，學會將無奈練成繞指柔，而微笑面對一切。
可是，我的心裏仍是放不下，有好多回，在電話裏聊天的時候，我都想衝口說出，兒子，回來吧，咱不做了。可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意願，你長大了，有自己的夢想跟追求，一直希望憑藉着自己的努力，來改變我們的生活質量，我無權那麼要求你，是吧？
但是，兒子你一定要記住，無論未來，賜予我們怎樣的命運，你在爸媽的眼裏都是最棒的、是我們一生的驕傲。因爲你努力過，堅持過，在人生的旅途中，留下了自己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窩的足跡了。我相信，不久的將來，那些腳窩裏就會開出芬芳的花朵……
人生聚散都是緣，而我們今世有緣做母子，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事。
那麼，就讓明天快點，再快點地來吧。我們的家雖不富裕，但等你在暮色裏回到家，等你看到家門，看到家門裏投射出來的明亮的燈火的時候，就把你心裏所有的煩惱跟負擔都放下吧，因爲在這扇門的後面是母親不算結實卻很溫暖的懷抱，無論歡笑還是淚水，我都願與你一起分享分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