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散文

奶，這是你八十陰壽。我們大部分人都來了，爸媽還有姑他們給你準備了豐厚的祝壽禮：有三層高的樓房，金銀首飾，汽車傭人，當然還有一疊疊不清楚數目的錢。我們在你和爺的墳前燒掉它們，火光很旺，映紅了我們的臉。很小的時候，你經常帶着我在太奶太爺的祭日，在村邊的小路口祭拜他們，也這樣燒着紙錢。我總疑惑的問你，奶，太爺太奶能收到嗎？你說，看，那些火光竄的多高啊，那是太爺太奶他倆收到了，高興了。今天的火很高很高，奶，你是收到了嗎？我能想起你咪着眼笑的樣子。你大概在看着吧，看着我們這羣人，在你的墳前嘻笑。就如那些年的春節，你也這樣笑着，看我們擠在你的老房子裏，張羅晚飯的情形。

小時候，總聽你講，天快要收你了。爸他們聽到了，老罵你胡說。而我老問你，奶，天收你去幹嘛？你笑着說，奶身體不好，到那邊身體就好了。我說，天收你去治病嗎？你點點頭。我說那快收你去吧。你咯咯笑了。我跳到你的腿上，問你，在那邊你還能給我買棒冰嗎？你說能的啊。我還能見你嗎，你說能啊。

出來上大學後，你不再說那樣的話了。每次回家看你，你的身體越來越差。12年前，天真的把你收走了。我還能常常的見你，在我一個一個的夢裏。

每一次，在燒完紙錢後，我們都雙手合十的再拜你。每個人都說着各自的願望，求奶你保佑他們達成所願。前幾年，我出了個大事，判了一年。出來後，爸媽總讓我也和你說說我的願望，讓你保佑我，他們說你最疼的就是我，一定會幫我。可我從來都沒有如此做過，奶，我其實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在天的那邊生活着。如果真的存在着這樣的一個世界，我只希望你快樂而平靜沒有任何壓力地活着。

奶，世界原來不像小時你向我講的那些故事那般簡單，而且它越來越複雜了；奶，善良的人未必如你說的那樣會得到天的眷顧和欣賞，有時候結局反而很悽慘；奶，說謊的人也不像你講的那樣，不但鼻子會變得越來越長，而且下雨天會被雷襞到，很多時候他們都過的比誠實的人都好。可是奶，記憶裏，你總這樣說着說着，像信徒不斷的誦讀着的經文，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於是它們刻在了我的心裏，成了我的信仰。我像當初的你一樣坦然的活着，本性堅守着簡單、誠實和善良。奶，幾年前我曾經很慘，公司關門、人入高牆、家破人散，一無所有。回到家裏，媽媽哭着，爸爸沉默着，爺也在我入獄的時候走了。他們都埋怨我，輕信於人，埋怨我不反戈一擊。我的朋友，都覺得我要置對手或置有關的人於死地方可解恨。可我，始終這樣的平靜，平靜的讓他們迷茫甚至絕望。

奶，那段時間我很少來你的墳前看你。我知道，你會像以前回家時那般的問我的近況，我無法對你說謊。在上大學的時候，你打電話問我爲什麼暑假也不回家，我邊打遊戲邊說很忙。你哦哦的掛掉，我的腦裏就不斷的浮現想象的，你放下話機時那個落寞的畫面，心裏很痛很痛，痛的晚上就買了第二天的車票回到了浦江。你還記得嗎，那天我給你買了雪糕，房前房後四處的找你，最後在溪邊找到正在洗衣服的你。你背對着我，用一根木錘用力的拍打着石板上的衣服。那個片段，一如很小的時候那不斷重現的畫面，賣棒冰的來了村裏，我焦急的四處找你，最後也是在溪邊找到了正錘着衣服的你。我飛快的跑到你的面前，說，奶，棒冰來了。你笑嘻嘻地看着我，從皺巴巴的手拍裏，拿出一毛給我。我又飛快的去買了棒冰，飛快的回到你跟前，想讓你先嚐一口。你驚訝的問我，爲什麼錢還在我的.手上。我說，啊，我忘了給他錢了。你說快跑去把錢給他，快去。我飛快的跑，賣棒冰的已經騎出村口了，我拼命的追着追着，太陽真大啊，額頭上都是汗，有些還流到了眼睛裏，我只能看到那個藍色的棒冰箱模糊的影。我大聲的喊，等等，等等。賣棒冰的終於停下了，我氣喘着跑到他跟前，遞給他一毛錢，手裏緊緊抓着的棒冰，卻在烈日裏熔化變軟，掉到了地上。賣棒冰的笑着摸着我的頭，又拿出一根，說送給我。我搖搖頭，回頭跑回了你跟前。你心疼的替我擦去汗水，我卻因爲沒吃到棒冰，委屈的哭了。

那天，我拿着從小賣部裏買來的你喜歡的紅豆雪糕，在溪邊大聲的說，奶，我回來了。你回過頭，像我小時看到的那樣，咯咯地笑了。你把衣服放進木桶裏，慢慢的站起來。你用左手去拎桶，但是沒有拎起來。你試着用兩隻手去拎，我連忙跑下來，把雪糕遞給你，一隻手提起桶，笑着說走吧。你走在我的前面，我走在你的後面，看到你，佝僂的背和更加蹣跚的腳步，眼淚不停的流下來，流下來。我邊走邊不安地想，是天快要收走我的奶了嗎？第二年，你就被收走了。

奶，我現在已經可以坦然的見你並告訴你我經歷的風雨。因爲，一切都在慢慢的好轉。我從沒怨恨那些所謂的傷害。我也從沒爲我的失去痛心疾首。是你賜予了我一顆強大寬廣的心，也是你給予我那份心底的純淨。

奶，你不厭其煩的唸叨了十幾年的那些簡單的道義，讓我和你一樣，成了它們一個，永遠忠實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