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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疏淡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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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疏淡竹散文

“疏疏淡竹”,寫下這幾個字,彷彿見到綠意婆娑在紙上橫生斜長。瘦瘦的枝,細細的葉,枝條二三,闊意朗朗。

竹在搖,影在動,左挪右移,變幻不息。風擲墨,簾鋪紙,即興書畫。黑的、灰的、淡的、濃的,光影交換,竹影遊離,讓人恍惚。

簾子之後,一癡人——清代畫家鄭板橋。

如林逋之於梅,周敦頤之於荷,陶淵明之於菊,鄭板橋與竹,有着說不明的情意,屋旁栽竹,簾後賞竹,紙上畫竹,詩詞贊竹。竹在畫家的生命裏究竟承受怎樣的精神圖騰?從他的一句詩中可見一二,他說:“烏紗擲去不爲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

一叢竹,一個人,交談、對視、給予;清涼、安靜、內斂。鄭的一生,三分之二的歲月爲竹傳神寫影。窗上糊白紙,陽光初射或月色傾瀉之時,竹影投射,恍若圖畫。鋪紙、研磨、臨摹,他說:“凡吾畫竹,無所師承,多得於紙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

朋友新砌了一道牆,邀他牆上畫竹,鄭板橋並不拒絕,要了半小盆的墨,徒手蘸墨,隨心印上,不過癮,酒勁洶涌之時,拿着盆子往牆上直潑而去,墨汁流竄,狂亂肆意。朋友心下不樂意,卻不好明言。

一天,電閃,雷鳴,風作,牆上無端撞倒許多麻雀,主人驚,不得其解,一老翁對着牆仔細地看,說:“這畫,真是太好了!”原來,鄭板橋牆上之畫暗藏玄機,打雷下雨,閃電一照,形如竹林,引來麻雀飛來避雨,撞在牆上,死了。

紅樓夢,大觀園,黛玉的住處——瀟湘館。綠竹猗猗,細葉簌簌,房的兩旁浮着綠色的雲朵。人說,這竹子與黛玉心性最相宜,只黛玉住得。的確是,玉的綠,竹的翠,不謀而云。冰清玉潔、詩意率性的少女與筆直出鞘、不阿不曲的綠竹如此接近。人育竹,竹養人。一樣的靈性,一樣的通透,一樣的乾淨,不允許任何不潔淨,絕不,塵世間,活成一抹綠,呼吸天地之風,吞吐日月精華,不媚俗,不從流。

秋風秋雨愁煞人,黛玉暗暗落淚之時,漫天的竹葉搖曳紛紛,是否,能爲孤獨的她注入一懷慰藉?

黛玉淚盡,焚稿斷癡情。瀟湘館,綠竹慼慼,一彎冷月照詩魂。

這深情,多像斑竹傳說中的娥皇、女英。

斑竹一枝千滴淚,舜帝死,女英、娥皇哭死九嶷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而,情深多不壽,多少女人並不懼,視愛情甚於生命。

甚於生命?

電影,《臥虎藏龍》最後的鏡頭——玉嬌龍向着懸崖飛一般墜落。

這樣的死,有着謎一般的憂傷?有人說,她爲了贖罪;有人說,她爲了圓自己的道;也有人說她愛上了李慕白……

一個鏡頭,玉嬌龍與李慕白,竹之巔,執劍而追,踩、踏、飛、墜,來去自如。白色的身影,精靈一般,亮色的劍,忽閃忽現。

玉嬌龍,章子怡飾演。那時的張,剛出道,白臉、尖下顎、靈動的眼,竹一樣纖細。簡單的白衣,簡單的'裝束,卻那麼美,蜿遊的一條龍,跳躍、騰挪、俯身。燕子一樣在翠竹之上滑翔,一忽兒壓彎竹子,一忽兒貼着竹枝飛躍而去。

密密的竹林,玉嬌龍與李慕白翩若驚鴻,仿若高處的仙。

小時,外婆家,屋後亦長竹。

那竹叫毛竹,密密麻麻,高高挺挺,綠帽蓬鬆,綠袍蒼翠,遮天蔽日。

毛竹,長筍。先是裂開幾道縫隙,然後冒出綠色的尖,再拱出拳頭大小的筍芽兒,筍芽兒裹着棕色的殼,殼上有褐色的點。打眼看它不過手掌高,一場春雨,竄到膝蓋長,幾片陽光,攀到腰身上,再來幾陣雷聲,就需仰着頭瞧它了。

亭亭玉立的新竹,玉色的身軀一截截地露,老舊的筍衣一層層地剝,那殼,蜷縮着飄下來。我們去撿,一張張疊着,浸水、鋪平、晾曬、儲存。端午,包糉子,用筍殼一裹,沸水一煮,又香又糯。

春後,竹林越發繁盛。

我們在其間淘氣,捉一種蟲子,長長的觸鬚,金黃的顏色,火上炙烤,熟了,剝殼,吃肉。

也會尋找一種深藏底下的竹鞭筍。地面有細細的裂痕,蜿蜒而散,又有泥土微微凸起,蓬鬆如蓋,八九不離十,小心刨開,看到竹鞭筍粉紅的身軀,安靜地躺在地下。一根或兩根,筷子長,棒冰粗,去皮、切片、佐以三層肉,飯鍋裏蒸着,脆脆香香,美味的一道菜。

也有不小心傷着竹鞭的,整根連着撩起,裸露在泥土之外,以爲好玩。

大人見了,定要揍的。他們拿着捆成一把的“毛竹枝”,朝着腿部、屁股橫掃而來,照例是疼得直跳腳。這“毛竹枝”打人,只傷皮毛,不動筋骨,痛得要命,成了大人治理“皮猴”的法寶。

外公說,竹鞭是竹的根基,不可傷,打了,要記住。

也就想起一個“3釐米”的小故事。

在中國的最東邊生長着一種毛竹,精心照顧四年,僅長三釐米,人們失望至極,就想種它做什麼?簡直在浪費時間和精力。

但是,第五年之後,竹子每天以30釐米的速度生長,僅僅六週,就長到15米。

原來,前面的四年,竹子將根延伸數百里,纔有後來的拔節生長鑽天之勢。

微渺的“3釐米”與遙不可及的巔峯,原來只差“堅持”兩字。

也見過竹子開花,一顆顆,裹着硬殼,紫紅色,米粒一般,子彈似的,壓滿枝頭。

大人們以爲不祥,果然,開了花的竹子很快枯死。它的花,硬硬的,尖尖的,不美,卻像一個預言,與死亡相連。

大了,讀了書,才知,開花只是竹子的另一種繁殖方式,竹子到了一定的年齡,也要經歷開花、結果、死亡,和人一樣,循環不息。

那種開花的竹子叫慈竹,家鄉的篾匠特別喜歡它。用慈竹剖出的篾片輕薄如紙,柔軟似帛,陽光下,細細的篾片從竹竿上垂掛,一條條、一根根、一片片,隨着風,仿若紡錘的線,柔軟、飄逸、光潔、勻稱,精緻的竹器,在篾匠的手中慢慢成形,端口處,長長的篾條,翻滾跳躍。

剖、穿、壓、疊、折……竹蓆、竹牀、竹椅、竹籃、竹簍,各式各樣的竹具走進農家,誰的家少得了竹?

太奶奶的竹椅子,太爺爺的竹斗笠,外公的竹墊,外婆的竹籃,廚房、臥室、柴窟處處有竹的身影,它們化作萬千實物,融入鄉間每一寸時光。

竹,可製作笛,可釀酒,可獨立成景。

臨池,似玉;悒露,如煙。

難怪,人們愛竹成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