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生命的出口散文

楊梅，市藝術學校的舞蹈老師，畢業沒幾年，帶領學校藝術隊抱回好幾個大獎，省級的、國家級的。這些驕人的成績爲她本人增了色，也爲學校、爲市裏甚至爲省裏增了光添了彩。她本人也成爲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被當地媒體多次報道。

就在事業做得風生水起的時候，硬生生地被生活踹了一腳：年邁的母親得了重病，看來時日無多；相戀八年的男友提出分手，理由是工作後她的重心一邊倒，缺少經營的關係日漸荒蕪。

悶雷從天降，豔陽無蹤影。

擡頭望天，只見灰的雲團漸漸擴大，擴大，再擴大，直至瀰漫整個天際。

此時的她剛陪母親從醫院回來，她安頓好母親，給爸爸囑咐了幾句，就去單位了，一出門，就看到天變了。

可是，單位明天要接待上級檢查，他們班學生有些活動還沒準備好，她必須馬上去學校，想到這裏，加快速度蹬車子。

把一切準備停當後，她回到辦公室，同事們都下班了。

此刻，她悵然了。

去哪兒呢？回家吧，她不願看到因病魔折磨的媽媽，她也怕媽媽發現和男友分手的事情，她暫時不想讓媽媽知道這件事；去她倆待過的地方吧，到處都是傷心的印記，況且她也去不了了，鑰匙已經還給他了。此時，楊梅望着校門發呆，呆到門衛鎖門了，她才慢慢騰騰地走出辦公室。

突然，一個念頭從她心頭閃過。

下樓，騎車，前行。

出校門時，她擡頭一看，灰色的天幕上溼漉漉的，那些雲團，好像一擰都能出水，可是，她顧不了那麼多了，只是使出渾身力氣使勁蹬車，蹬車。

二號橋過了，助劑廠過了，高爾夫球場過了，橫橋過了，銀杏林過了，廣場過了……

一口氣，她騎了十幾公里。

在一片枯柳林前，她緩緩地停下車子。

這些柳樹是前幾年移栽的，是爲了美化河堤環境而遷來的，是城區的外來客。朋友給她介紹過，說這個林子很震撼，每棵樹都是一篇小說，值得好好觀賞，因爲忙，她一直沒顧上過來。

走近林子，她看見這些枯柳都是爺爺輩的了，看那需兩三人合抱的樹幹，少說也上百歲了。粗礪的樹皮上留下了日曬雨淋的印跡，裂開的皺紋夾縫裏寫滿了歲月的滄桑。再看那些殘缺不全的枝枝杈杈，每一處彷彿都能讀出些什麼。有些枝杈已經枯死，滋養生命的水分蕩然無存，裹在外邊的樹皮也所剩無幾；有些枝杈和樹身之間有了裂縫，園丁們用水泥將它們圍住，空隙裏填充的泥土維持着枝頭的生命，片片綠葉依然鬱鬱蔥蔥；至於那些迎風飄揚的柳枝，生長在乾枯的被鋸掉的粗枝上。

看完這些，楊梅好像聽了一曲《英雄》，好像看了一部《平凡的世界》。她激動得難以自抑，一會兒坐在枯柳的.根上，細數裸露的枯根。這些枯根，好像去世的奶奶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脈絡清晰，每一道彷彿都記錄着一段難忘的日子，一會兒站在樹身旁邊撫摸樹衩上累累的傷痕。這些痕跡，形狀各異，輪廓分明，每一道傷痕裏彷彿都記錄着一段辛酸往事。

看着它們慘兮兮的樣子，她心裏的痛更重了。

突然，一滴大大的雨點落在她臉上，順着臉頰流下去了，接着，兩滴，三滴……霎時間，許多滴雨點落在她臉上，順着臉頰流下去。上衣溼了，褲子溼了，周身全溼了。

溼就溼吧，怎麼溼還得怎麼幹，乾脆，她就趁勢靠在樹身上，粗礪的樹皮咯得她背疼。她也顧不了那麼多，隨雨水澆，隨樹皮咯。此時，她反倒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痛快。這種痛快，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擴散，瀰漫了全身，驅走這幾天縈繞心頭的痛。

忍不住，對着倒下來的雨水，對着幹枯的老柳，對着雨簾滿掛的天空，放聲大吼：“啊——”“啊——”。

喊完了，她癱坐在那裏，好久，好久……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太陽從烏雲的夾縫中露出頭。一擡頭，和太陽光撞了個正着，猛不防，夕陽還刺痛了眼睛。

揉了揉眼睛，踩着腳下的綠草，她慢慢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不經意間轉過身來，仔細一看，這些粗大的枝幹交織在一起，好像搭了一個通道，一道一道的，很壯觀。而她，剛纔就是從其中一個通道里走過來的。這情景像極了古裝劇裏搭建的舞臺，她呢，則像是從歷史長河裏走過來的，把煙塵留在身後。

原來，枯樹也是風景，而她，成了風景中的風景。

站在枯柳林的邊上，她想起高三複課期間，老師講詩歌鑑賞時特別愛提及的一詞“意象”。“柳”就是衆多意象中的一個，是古代詩人特別愛使用的一個。它有留的意思，也有易於生長的意思。看看眼前這些老柳，在自家的土地上不知生活了多少日子，命運的車輪又將它們運送到渭河北岸。在這裏，它們依然活了下來，儘管現在的它們看着滿目瘡痍、慘相顯現，但是，只要度過緩衝期，它們依然會成爲風姿綽約、風擺揉枝的美柳，成爲春天裏最美的風景。

想到這裏，楊梅推過車子準備回家，跨上車子的那一瞬，一支獨舞的構思形成了，連名字都有了，叫“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