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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幻記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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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那麼大,高達到雲端。我伸出雙腳,看見山谷的霧靄。這時,從白茫茫的崖壁上,我邁出雙腳,忽然,輕飄飄的,像飛鳥一樣,扇動翅膀,從氣流中一衝就飛向高山。我站在山頂,瞰視那無邊無際的世界。

虛幻記散文

——阿大——阿大,我似乎看見了阿大的身影,就在眼前,我定眼目視着。端詳了許久,按照父親的敘述,從阿大的頭部到四肢,通通仔細看了看,是啊,真的是阿大,那雙眼睛顯得極其溫和,有些淚水漣漪的樣子,一身毛是棕紅色的,只是瘦得可憐。我對阿大的出現,心裏過於傷心,只能用瘦骨嶙峋來形容。之前,我是沒有見過阿大的,阿大來我家時,是爺爺一手餵養的,爺爺高興極了,他一口氣用半輩子織蓆子的銀元買下了村裏地主家的地,披星戴月,風餐露宿,種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苜蓿,爺爺用腳丈量了足足一天一夜。阿大的到來,使爺爺的身子骨也硬朗起來了。每天,他與阿大同在一棵桑樹下,看着天空,那些白雲和山一樣大,一樣高。

阿大,阿大,爺爺用手撫摸着阿大光滑如冰的毛,他疼愛極了。一到夏天,牛虻和蚊子盤子似的,一堆堆,一羣羣,大風都刮不跑,追着阿大的屁股,死死地叮咬,直到阿大的肉體上流出了血。阿大哞——哞——哞——哞着,發出了悲慘的聲音,它狠狠地甩起尾巴,像瘋了似的,可阿大的尾巴那有那麼長啊,甩了幾個回合,可惡的牛虻,蚊子卻把阿大的頭和脖大圍得嚴嚴實實的。那些夏天啊,太難熬了。阿大就這樣掙扎着。

夜色暗下來時,西邊的天空像着了火,緋紅緋紅,一團團,直燒到月亮上來。阿大臥在棚子底下。爺爺搬來鍘刀,趁着月色,一把一把往鍘刀下塞進了苜蓿,我看見父親躬身一起一伏,用力的鍘斷了無數個像星星一樣多的草結,草結裏散發着清香,清香飄過院子,飄進爺爺旱菸味道的菸嘴裏,鼻孔裏,飄進父親那偉岸而高大的肩頭上,飄進阿大的胃腸裏。阿大肯定餓了,爺爺說,他用銀元買的那些地,是阿大第一個用了一天的時間,幹完了他和父親半個月的活。爺爺還伸出了雙手,那雙手似榆樹皮一樣,皺巴巴的。父親的腳磨出了幾個大血皰,鞋子破了幾處口子。在月色下,被那些鍘刀下的青草味道淹沒了。朦朦朧朧中,阿大低着頭,不聲不響地咀嚼着清香,那些草結兒,有十里廣闊的土地孕育的氣勢。阿大是辛苦了——阿大真的辛苦了。

我敬佩阿大,阿大付出了太多太多。後來,盛放麥子的囤很少,裝不下阿大耕耘的榮耀,父親把山溝的每個角落跑遍了,用砍刀砍回來無數根樹枝,編制了幾個囤,把糧食,把花香,把月亮,把星星都一咕嚕嚕地放進去。阿大有時哞哞地叫着,爺爺用了最好的`飼料,把阿大侍候得像皇后娘娘一樣。爺爺說,什麼沒有都行,但沒有阿大不行。一次,是三月杏花開時,阿大上山耕地不慎摔倒了,接連幾天阿大戰戰兢兢的,四條腿直打囉嗦,站不穩,爺爺急了,把最好的牛醫請神仙似的用八擡大轎從南山擡來。阿大得到了治療,阿大眼淚汪汪的,順着眼角直涌而出。那幾天,阿大離不開爺爺,爺爺無微不至地關照着阿大。阿大經過一次意外的遭遇,一下子像長大了,變得更堅強了。阿大每走一步路都是四平八穩的,阿大的傷好了,爺爺捊着花白的鬍鬚,他心裏樂呵呵的,肯定是高興的。

我從山的霧靄裏,漸漸的甦醒過來。大聲喊着,阿大——阿大——忽然間,山谷的霧消失了,阿大一瞬間也從霧中消失了,阿大去哪裏了呢?阿大,阿大?此時的山是那麼高,高的直插雲宵。我站在山頂,望着阿大消失的地方。雲散開了,霧散開了,阿大原來就在此地啊。那一叢叢蒿草遮蓋的地方啊,就是阿大那可憐的家,一處荒冢,烏鴉啼哭。我愰惚中,看見阿大對我笑,它對我說,它想念爺爺了,想念父親了,它要回家,哪怕那個村莊再漆黑,牛虻再多,蚊子再多。它想念那些歲月,想念那個有爺爺陪伴的人世間。我看見阿大哭了,眼淚像河流。我強忍悲痛,幻想着阿大能投胎轉世,再一次回到我們身邊,在村莊的月色裏,靜靜地守護着它的鍘刀下的青草味道。

我一抹淚水,忍住悲傷。希望阿大安安靜靜地在那裏休息,不願打擾它了。

自從阿大告別了我們,爺爺日漸消瘦,整天自顧自地猛抽旱菸,額頭上佈滿了光陰的痕跡,他也在思念着阿大,阿大臨走時,在最後的生死掙扎裏,用惋惜的目光注視着爺爺,注視着那曾經哺養它的村莊,那一片片有阿大走過的足跡。

我看不見了阿大,阿大也看不見了我。我看見的只是那座山。山裏山外,霧裏霧外,那一年,爺爺也許是追隨他的阿大,爺爺患了病,三年後,爺爺也去了。我想爺爺走得雖然有些倉促,但是他是幸福的,日後有阿大與他在同一座山裏,相互照顧着,可以說說話,在山裏相依相偎。

——阿大,你這回放心了吧。——爺爺,你這回放心了吧。

日後,我變成一隻鳥,找個山林,養我一生,有充足的陽光,充足的空氣。但後來,山被別人侵佔了。我身不由己,我轉移了地方,一座連草都不長的,連糧食與蔬菜都不長的地方,我想用阿大的勤奮證明我比阿大更勤奮。用我者是歐陽修,不用我者是不知道阿大。我在流光溢彩的山外,漸漸地遠離了這座當初的大山。再也看不見了阿大,我的阿大啊,想起你心痛,渾身沒勁。真的,夜裏月光升起,我想起那高原上的鷹。高玉寶的小說《半夜雞叫》,我的阿大,我的普羅旺斯,我的斯卡布羅集市,那狗尾草,帶毒的杜鵑,那搖曳着的山菊。

我在遠方哭泣,想你啊,我死去的阿大,那一大片一大片的苜蓿草,忽啦啦地開着,像我撕破的喉嚨。我現在就在城市的雲端上,飄忽着,阿大,我回來看你,在山裏種滿牽牛花,薰衣草。我脫下城市的嫁衣,把靈魂嫁給你,我的阿大。此刻,又是一片白茫茫的霧靄,在大山裏,那座山很高,我想,我會駕着霧來看你,我的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