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塵世的彙報散文
親愛的爹爹：
明天又是父親節了！請接受我來自塵世間的彙報！
在爹爹的天堂家園裏，女兒一直不間斷地寫呀寫呀，但願您在天堂能夠讀到、看到、領略到女兒的拳拳之心，願我的彙報拆開生死之幕，跨越陰陽兩界，在父親節來臨之際，呈現在您的面前。
今年的清明節前，是爹爹離世的第三個年頭，我們按照鄉俗，給爹爹立碑了，並鐫刻了兒孫們精心撰寫的墓誌銘，女兒的祭文《心碑》寫在給您立碑的時候，焚燒在您的墓前。看着滿地飄落的桃花，心中無限哀傷。如媽所言：“我們緣何就走到了這步田地？”是啊，沒有了爹爹，一切都是蒼涼的：落紅人去也，唯有傷心遠，堪看淚桃花，片片數流年……
讀陳之藩的《失根的蘭花》，心中的惆悵再一次涌上心頭。爹走後，我就是那失根的蘭花呵，是那漫天飛舞的飄絮呵，“人生如絮，飄零在此萬紫千紅的春天”。
想起隨父就讀的歲月，考學那年，雖然我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但爹爹的擔心依然與現在的考生家長異曲同工。只是那時的條件有限，但擔憂的心情卻絲毫不減。在大明湖畔，遠遠看着女兒在樹蔭下看書，爹爹把心中的焦慮寫在了一首詩裏：“離枝隨風滿城飛，尋土覓生癡心催。夏令不得再生地，斷腸石階何所歸。”
女兒不負衆望，拔得全縣探花名次，獲得女生中的頭籌。給爹臉上爭了光，也成就了女兒一生的幸福。從此，我們一家七口人團聚在一起，相依爲命，共同告別了饑饉的歲月，一天天過上了好日子。直到爹爹離世之前，女兒還能用自己的專業技術盡己所能，陪爹爹度過了那段最最難捱也最最寶貴的時光……只是，那樣的日子也轉瞬即逝了，女兒再不能親聆謦欬，再不能握住爹爹的手，給爹爹輸液了！那些過往都成了過眼煙雲，成了不可複製的孤本，成了沙漠裏的古陶，定格在不滅的記憶裏熠熠生輝，也讓我倍感珍惜。
常常想起爹爹的慈笑，想起2008年暑假，離爹爹辭世只剩下兩年。那是我和爹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合作出版《中醫的走向》。校稿之際，我正在書房削鉛筆，被爹爹看到了，一邊三步並作兩步奔過來，一邊大聲提醒我：“小心啊！別削着手！”看我無恙，爹爹飽含深情地，似是對我說，又似是喃喃自語道：“我可從來不讓王赫自己削鉛筆……”爹呀，女兒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啊，而您孫子王赫不過才8歲……也才明白，在爹爹的眼裏，女兒就是長到八十歲，也是爹爹的孩子呵，我心裏的溫暖像一股洪流，瞬時涌遍了全身，那飽蘸的幸福感啊……
一切都不存在了，只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綿綿回憶。
爹，女兒爲您唱一首歌吧，是那首《永遠的微笑》。我知道那不是爲唱給父親量身定做的歌，可再親的愛人，也抵不過我對爹爹的親情啊！我略改了詞，唱給爹聽：
親愛的爹爹
慈笑的臉龐
您曾在深秋
給我春光
親愛的爹爹
有多少寶藏
您能在黑夜
給我太陽
我不能夠
給誰奪走僅有的春光
我不能夠
讓誰吹熄胸中的太陽
親愛的爹爹
您不要悲傷
願您的笑容
永遠那樣……
2012年4月25日，有一位姓董的老師，在爹爹的天堂家園留言：“我們想採用王老的文章，請王老的子女與我聯繫。”並留下了聯繫方式。後來知道，董老師在濟南市史志辦工作，想採用爹爹那篇《景忠芳烈說鐵公》，說有稿費，讓我將文章傳給他。
爹辛苦了一輩子，爲家庭和社會奉獻了一生，直到去世後，還能爲濟南的“史志”事業做貢獻。正如您的外孫所言：“姥爺活過、愛過、寫過，對於他自己，這一生，也是值得的。”
法國作家雨果在寫給巴爾扎克的葬詞中說道：“死亡是偉大的平等，也是偉大的自由。”“他的一生是短促的，也是飽滿的，他的作品比歲月還長。”“站在這裏的諸位先生，你們不羨慕他嗎？”
人終有一死，“泰山鴻毛”將生死道盡。也是想到此間，心裏才一片安靜，並覺得爹爹始終沒有離開過我們，始終與我們同在。只是再不能親耳聆聽爹爹的斆導了！但總可以在爹爹的諸多作品裏找到爹爹想對我們說的話，找到爹爹教我們做人的道理。爹爹的作品又何嘗不是比歲月還長？至少在我們王氏家族的世世代代是千古流傳的。“面對鼎鼎大名的與世長辭的人物，人們更清晰地感到，這個睿智的人的神聖使命，他經歷人生是爲了受苦和淨化，大家稱他爲大丈夫，而且心想，生前凡是天才的人，死後就不可能不化爲靈魂！”“當一個崇高的英靈莊嚴地走進另一個世界的時候，當一個人張開他的有目共睹的天才的翅膀，久久飛翔在羣衆的上空，忽而展開另外的看不見的翅膀，消失在未知之鄉的時候，我們的心動中只能充滿嚴肅和誠摯。”我知道，爹爹放在大千世界裏，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如爹爹“斗南子”之外的另一筆名“浪花無痕”一般，只是輕輕漣漪裏微不足道的一滴水，但在兒女的心中卻有千斤重。而文學事業的高樓大廈也就是由無數像爹爹一樣普普通通的心存良知的作家們奠基而成。至少在爹爹的“子孫後代至萬輩，墓前跪，有膝下感恩之血淚；碑前佇，有在天永世不朽之靈魂”。這是子孫們刻在爹爹墓誌銘的最後一句話，飽蘸了我們對爹爹深不見底的情，濃得化不開的愛。
“五一節”前夕，我接媽媽來我這小住，如果爹還在……
沒有如果了，人生沒有彩排，每天都是直播。半月的時光轉瞬即逝，我牢牢抓住這難得的機會，着實對媽媽孝敬了一番。因爲我深深地知道，這樣的幸福終究也會逝去……誰說“四十不惑”是對世界看明白了？高曉鬆感慨過：“我小的時候想四十不惑的意思就是40歲的時候就沒有不明白的事了，等到40歲才發現，不惑的`意思不是說你沒有不明白的事，而是你所有不明白的事你都不想去明白了。”是的，一切都不想明白了，也不想說了，只是加快了盡心盡力盡孝的腳步卻默默無言。
走在母親左邊：2005年夏天，爹、媽、我、我兒子，在南方行走了10天，無錫、上海、南京、蘇州、浙江……爹爹總是走在媽媽左邊，自從1993年夏末，母親不幸腦外傷後，爹爹一直呵護在媽媽的左邊，替媽媽擋車、擋人、擋風遮雨、擋所有可能發生的危險；2006年春天，我帶爹媽行走在九龍大峽谷，爹爹走在媽媽的左邊。夏天，我帶爹媽行走在河南的雲臺山，三天兩夜，與爹媽同住一室，重溫小時候的幸福。現在想來，那樣的幸福之於現在的我是多麼的奢侈啊！又是多麼的彌足珍貴啊！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爹媽的大恩大德是永遠也報答不完的，但畢竟我們沒有錯過能夠在一起的任何機會，之於短暫的人生，少留遺憾，也是人生積極的態度，明智的選擇。一路同行，爹爹依然走在媽媽的左邊；2007年春天，我爲爹媽報了“夕陽紅”旅行團，16天的旅程，九寨溝、黃山、廬山、長江……爹爹走在媽媽的左邊；2008年春天，爹媽第一次乘飛機在海南旅行，爹爹走在媽媽的左邊；2009年春天，爹媽在昆明旅行，秋天，在單位組織的長島漫步，爹爹走在媽媽的左邊；2010年春天，已是重病纏身的爹爹啊，在我們去超市的路上，您依然強撐着堅持走在媽媽的左邊……
一切的一切已是恍如隔世，連同爹爹的物質實體，都已經灰飛煙滅……
嘆流年，幾度花開花落；悼亡父，夜夜啼血杜鵑……
週末，弟弟一家三口帶我和媽媽到南部山區的“水簾峽”一日遊，我和弟弟輪流走在媽媽左邊；母親節，我帶媽媽去了臺兒莊三日遊，我走在媽媽左邊；現在，走在千佛山修葺一新的盤山公路上，走在媽媽左邊的人換成了我；和媽媽一起看花開花落，一起看月牙長成玉盤，一起感嘆月圓人不圓。爹爹不在了，真的不在了……提醒自己，珍惜媽媽，這終將也會逝去的幸福呵……
不敢回頭看，不忍回眸，爹爹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無奈的離殤……
媽媽，我要抓緊這僅剩的幸福，把每一天都當世界末日來過，讓媽媽安度晚年，讓爹爹含笑九泉……
佇立在風口，四月芳菲已盡，五月槐花香撲面。所有的過往都是收穫，離殤、劫難，都是成長的祭奠。
走在媽媽左邊，失去爹爹的我們必須有所擔當。我知道，這也是爹爹的願望。過幾天，爹單位組織黨員活動，可能要到外省參觀幾天。媽媽的黨員關係在爹爹的單位，幸好弟弟也在那裏工作，走在媽媽左邊的會是您的兒子，爹爹可以安心了是嗎？
今年是女兒的本命年，如若爹爹還在，該是怎樣的爲女兒祈福啊，本是用“紅”色“辟邪”的一年吧，可熱孝中的我，整個世界都是黑白色的，再也沒了五光十色的絢爛璀璨。爹爹呀爹爹，您用一秒閉眼長眠，女兒用一生苦苦思念！
今年的“六一兒童節”恰逢女兒農曆的生日，俗說“孩兒的生日娘苦日”，我給媽媽買了五件新衣服，一雙鞋，不敢看男裝，只那輕輕一瞥，便如萬箭鑽心，爹爹再也不能接受女兒塵世間的禮物了！
每每看到出雙入對的老年夫婦，我都會老遠就低下頭去，不忍相看。這觸景生情，是在剜女兒的心，撕女兒的肺……
患有腦外傷後遺症的媽媽，還能記起生我那年的事情，說那年也是閏四月，那樣的歲月，哪有什麼“月子”可坐？生下我不幾天，媽媽就去坡裏割麥子了。如爹所言，媽這一生也不容易啊，借我生日的因由，我搜腸刮肚想法讓媽媽開心。想起舅舅曾經將媽媽當初新婚後，還沒有孩子之前，唯一一張照片拿來，弟弟翻拍後發給我了。我便在我生日之際，將這張照片做成了12寸的水晶照，材質和款式都是婚紗照的樣子，媽很中意。
那是張黑白照，是媽和她的閨密巧兒的照片。巧兒姨媽早已經過世，但在照片裏依然透露出青春的風采，黑白照同樣擋不住媽媽的嫵媚和清秀。據媽說，其實拍這張照片時，當時爹爹就在旁邊，卻拒絕了和媽媽一起拍照，是當着巧兒姨媽的面難爲情嗎？還是新婚後的爹爹有些發窘？現在成了我的遺憾，讓我失掉了一次領略爹爹年輕時光鮮風采的機會。
照片裏的媽媽推着一輛大梁自行車，巧兒姨媽則穩穩地坐在後車座上，車子大梁上搭着繡花褡褳，兩面共有四個口袋可供使用，當時一定很時髦吧？媽和巧兒姨媽都穿了撒花連襟長襖，繡花鞋，秀髮右邊都梳了一根小小的把子，將整個頭髮束緊，露出兩人姣美的臉龐，滿溢着四五十年代古香古色的氣息。現在看起來有些“土”，但在那個年代，這輛成爲照相館道具的自行車，一定比現在的寶馬值錢和寶貴吧？影音店的老闆說，就媽和巧兒姨媽的這身打扮，這身沒有一個補丁的衣服，在當時已經可以稱得上是“貴族小姐”的裝扮了。親愛的爹爹，是這樣嗎？
這張照片洗出來後，一直襬放在媽媽的辦公桌上，媽也一直保持着爹在世時的習慣，閒暇時候，用端莊的正楷寫回憶錄，以此鍛鍊已經失靈的大腦，自1993年至今從未間斷過，媽媽超人的毅力同樣是孩子們學習的楷模，在爹爹離世後，更加凸顯出媽媽的許多優秀品質。想想這一生，能跟爹媽成爲一家人，真的是三生有幸啊，下輩子，如果我是個有造化的，我一定還要做爹媽的女兒！
爹爹，家門口的“向天歌幼兒園”有位老師來家裏要您的長篇小說《落花屯》讀了，說您生前與他約定好，等小說出版後送他書的。媽媽給了，他如獲至寶地走了。您曾應邀給向天歌幼兒園的舞臺取名“紅掌聲舞臺”您還記得吧？當時，幼兒園答謝您時，還送了爹爹一面錦旗呢！現在他們已經發展爲“紅掌聲劇團”了，前天我回家看到，已經掛了牌子。只是，爹爹永遠都不能在塵世間看到了！
文友羅軍琳妹妹在祭奠爹爹的文章“良師益友楚楚動人”中說：“斗南子，一個永垂不朽的名字，光輝而清新，會讓人聯想起星辰……老子說：死而不忘謂之壽。意思是死之後還留下一點什麼可供懷念，便是死而不忘了，死而不忘是不朽，便是壽……父愛如山，大愛如山，一樣的山，一樣的擔當，把我們的心與心共同聯結在一起。而我真要說，還是寧肯說：大愛是梯……文字是心靈的事業，人學的事業，神聖的事業，如宗教如真理。正如神祕的漆黑的夜，他們既似天上的星星，又似人間的燈盞，給人們以光明、溫暖和希望。”
讀周國平的《人生沒有假如——一個漸凍人的悟和行》，是寫給霍金一樣自強不息的王甲先生的文章。霍金曾對自己說：“霍金，一個不到七十斤的男人，他支配不了自己的身體，卻擁有整個宇宙。”這種不服輸的精神與爹爹的墓誌銘上得到後人的評價“畢生自強不息，求索直至終了”如出一轍。
周先生在這篇文章中有句話說：“人生沒有假如，已經發生的厄運，只有面對它，接受它，從而在命運的新的規定下走出一條新的路來。在某種意義上，厄運好比是上帝給凡人出的一道試題，測試其靈魂的品質……”這種精神勢必鞭策催促爹爹的後代子孫，沿着爹爹的道路，亦步亦趨地奔向前方。
作爲物質實體的爹爹，早已在2010年的仲夏煙消雲散，可作爲父親，您卻一直活在我們的記憶裏，活在我們的心裏，活在我們永遠的懷念裏；作爲一名作家，您留下的許多流傳千古的作品，將永遠在悠悠的歲月裏熠熠生輝、光彩照人。無論世事怎麼變遷，也無論白雲蒼狗，花開花落，您的文字和靈魂永遠活着。您因逝去肉體而終止生命，也因此而獲得永恆！
明天就是父親節了，我拿什麼孝敬您呀，親愛的爹爹？塵世間的一切我都無法送達了，只能在您的靈位前供奉了！想來悲從中來，爹爹呀爹爹，現在多麼好的日子呵，緣何您就這樣沒福氣啊？
就在我萬分悲痛之時，我收到了《時代文學》發來的刊物，您的外孫——我的兒子發表的雜誌。是那篇四萬字的中篇小說《不孕不育的小說家們》發表了。本來投稿之時，雜誌社說稿件太多，可能在四月份的下半月刊上發表，下半月刊是沒有稿費的。可五月都過去好久了，卻遲遲未等來刊物，心想《時代文學》是國家核心期刊，可能稿子被淘汰了吧？正當把這事丟在腦後時，卻意外收到了刊物。文章刊登在《時代文學》的六月份上半月刊，題目印在封面上，開讀頭篇就是翟睿斌《不孕不育的小說家們》。也許水平還說得過去吧？
親愛的爹爹，您看到了嗎？您聽到了嗎？您也感到了一絲欣慰是嗎？您也覺得這樣的禮物比起塵世間的任何禮物都有分量是嗎？因爲您的文學事業後繼有人呵！還有比這樣的禮物更讓爹爹欣慰的嗎？
有的，今天傍晚，全世界的人都在電視機前翹首期盼，等待神舟九號飛天！我們成功了！在父親節到來之際，這難道不是對天下所有的中國父親最寶貴的禮物嗎？爹爹呀，您也會在天堂歡欣鼓舞的不是嗎？
親愛的爹爹，彙報完畢，請爹爹審閱！
天堂裏一定也有父親節，祝爹爹
父親節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