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麥黃六月的經典散文

麥黃六月的經典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14W 次

清晨醒來,忽聽一陣陣布穀鳥的叫聲從窗外傳來,短促而急切,穿透力十足。“布穀布穀,收麥種穀”,父親生前經常念叼的農諺驀然在耳邊迴響,老家的小麥正在揚花、灌漿吧,再過一個多月,又該到繁忙的麥收時節了。我已經將近十年沒有收割麥子了,但那些與麥收有關的記憶,卻在四季輪迴更迭中,顯得愈加清晰、愈加真切。

麥黃六月的經典散文

記得那個時候,每年一進入五月,家鄉的溝溝樑樑、山山窪窪,一畦畦整齊的麥子安靜地站在田野上,彷彿鋪在家鄉廣袤大地上的綠地毯,在和煦的陽光的照射下,閃着綠油油的光芒,偶有一陣微風拂過,一波波綠色的波浪此起彼伏,讓人感到一陣陣眩暈。此時的父親,就再也閒不住了。一吃過早飯,他便拿上鐮刀,往返奔走於我家的麥田裏,在這兒看看,在哪兒瞧瞧,不時用他那粗糙厚實的手掌輕撫着一株株日漸飽滿的麥穗,像小時候撫摸着我的頭,眼中充滿着濃濃的愛憐。有時,他會靜靜地坐在麥田邊,一邊抽着刺鼻的旱菸,一邊計劃着農事,常常會錯過吃午飯的時間,時光在等待與渴望中緩緩流過。

六月上旬左右,天氣一天熱比一天,田野裏的麥子也慢慢由綠變黃,而後變成一片金燦燦的海洋,成熟的麥穗垂着沉甸甸的頭,注視着腳下的土地,隨着風兒盡情地舞蹈着,跳躍着,發出嘩嘩嘩嘩的歡笑聲,終於等到麥收時節了。在準備收麥的前一天,父親就開始打磨鐮刀了。“磨刀不誤砍柴工”,父親通常會坐在房檐下的陰涼裏,把所有的鐮刀聚攏在身邊,並在臉盆或飯碗裏盛一些水備用,頓時鐮刀在磨石上發出的“嚯嚯”聲便在午後的院子裏響亮,時急時徐,時慢時快,彷彿一首錯落有致、節奏明快的樂曲,令人意氣風發,回味無羣。父親磨鐮刀一般需要兩個多時辰,經父親手磨過的鐮刀,明光錚亮,鋒利異常,可以當剃頭刀用。那時,麥收的日子正巧和我放暑假的時間不謀而合,因此從小學二年級開始,我便參與到緊張而繁忙的收麥戰役中,在接受炎炎烈日煅烤的同時,也爲父母親分擔了些許生活的重擔。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窗外不時傳來一陣陣小鳥嘰嘰喳喳的歡唱,我就被母親從甜蜜的睡夢中叫醒了。匆匆忙忙穿衣洗臉,簡單地吃過母親做的早飯後,我就和父母親、妹妹們集體出動,一邊趕着牲口,一邊浩浩蕩蕩地向自家的麥田奔去。來到麥田時,早晨的太陽剛從東邊的山坳中露出半個笑臉,看着沐浴在晨曦中的麥子,輕嗅着沁人心肺的麥香,一種令人亢奮的激情便自胸中慢慢升騰。稍事休息後,我們便拿起鐮刀,投入到了緊張的戰鬥中。

父親割麥子的速度最快,我和母親不相上下,大妹正處於學習階段,因此,父親一個人割一畦,我和母親、大妹三個人割一畦。由於二妹和小妹年齡尚小,便由二妹負責收攏捆好的麥捆,撿拾遺落在地裏的麥穗,三妹負責在附近的山坡上放牲口。記得剛開始割麥子時,我就學着父親的樣子,左腳在前,右腳靠後,向側後方斜跨出一大步,右手捏緊鐮把,左手抓住麥稈上部,身子下躬前傾,鐮刀從麥子的縫隙中穿過,再用力往回一拉,鋒利的鐮刀從麥稈底部的第一個節茬處一晃而過,一大把麥子就與麥根分離,抓在了手裏,如此反覆兩三次,待手裏握不住了,便就近放在左腳腳面上,然後由左腳帶着麥子邊割邊向前走,等腳上放不下了,就割一小簇麥子,從中間分成兩半,拿在左手,用右手在麥穗下方的麥稈處順時針一擰,打一個結,用於捆麥子的麥腰便做成了,將左腳上攢下的麥子抱起來,放在麥腰上,再割三四抱後,將放攏在一起的麥子用麥腰拉緊捆起來,順時針打成結,一捆麥子就靜靜地躺在身後了。在父親不厭其煩的示範指導下,經過幾天的練習,我割麥子的動作逐漸順暢起來,速度也大大提高了。但在後來十幾年的割麥經歷中,不論質量還是數量,我始終沒有學到父親的一半。

這個時候,聽不到一丁點兒說話聲,只聽見鐮刀與麥子親密接觸的噌噌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父親總是一路遙遙領先,把我和母親、大妹三個人遠遠地扔在後面,儘管我們奮起直追,最後勉強趕上了,但是我們三個人割的麥捆加起來總是沒有父親的多。有時割累了,我便直起身子,一邊用手揉着發酸發痛的腰,一邊看着父親身後躺滿一地的麥捆,對父親的敬佩之情便會油然而生。太陽越升越高,天氣越來越熱,渾身上下開始冒汗,衣服緊緊貼在身上,膩膩地特別難受,汗水順着額頭流進眼裏,蜇的眼睛生疼,流進嘴巴里,鹹鹹澀澀的,每每此時,我真想坐下來美美地歇一會兒,但是看到父母親依然快速地揮舞着鐮刀,沒有一點兒停歇的意思,只好又掙扎着投入到勞動中。每年剛開始割麥的兩三天,我不是手磨起血泡,就是手指被鐮刀割破,要不就是腰痠背痛,全身感覺沒有一處舒服的'地方,但在父親的鼓勵下,我最終咬着牙強忍過這個艱難時期,之後就慢慢地適應了強度頗大的體力活,割麥也就變成了一種樂趣。

臨近中午,一大塊地的麥子全部收割完畢,二妹也把所有的麥捆都收到了一起,父親就開始忙着垛麥了。由於剛收割的麥子,麥稈還沒有完全乾透,如果馬上往麥場裏運,既費事費力,又騰不開時間收割其他麥子,因此,老家的人們常常會把剛收割的麥子垛在麥田裏,等上半月或二十天,直到麥子全部收割完畢,麥稈乾透了變輕了再運回麥場。垛麥垛有一番講究,既要保持通風,又要防止風吹雨淋,避免麥子被大風吹走或出芽。一般一個麥垛要垛二十幾捆麥子,由下而上逐漸減少,最後把一捆麥子的根部捆緊,從中間分開成傘狀,覆蓋在麥垛頂端,這樣一個圓錐形的麥垛就垛好了。父親垛的麥垛四棱上線,結實美觀,很少出現被風吹走或出芽的情況。垛完麥子後,我們就頂着炎炎烈日回家吃飯,然後轉戰於下一塊麥田了。

剛包產到戶時,每年我家要種二十幾畝麥子,但是由於土地貧瘠,麥子品種單一,加之沒錢買肥料,一年到頭產的麥子剛夠糊一家人的口,後來隨着麥子品種的增多和經濟情況的好轉,我家種麥的數量就減少到十幾畝,不但能滿足全家人的口糧,而且到第二年麥收時還略有盈餘。天氣晴好時,一般只要半個月就能收完所有的麥子,如果遇到陰雨天氣,則需要二十多天或一個月,但是如果碰到暴雨或冰雹等災害的侵襲,將會面臨減產或絕收的危險,因此父親常常把收麥稱作“龍口奪食”,時常督促一家人不分晝夜勞作,確保到手的麥子顆粒歸倉。

割完麥子後,緊接着有兩件事情要做:一件是耕麥田,另一件是打麥種,提前爲種植下一季的麥子做準備。每天凌晨雞叫後,父親就起牀喂牲口,然後就就着灌灌茶吃點饃,天不亮便趕着牲口去耕麥地了。等天大亮後,大妹在家做早飯,我和母親、二妹則拿着繩子,匆忙趕往麥田,挑選顆粒飽滿、品質優良的四五十捆麥子,往返數次揹回家,平攤在平坦光滑的院子裏晾曬。此時,常常有一些麻雀或雞來偷食,大喊幾聲或用棍子用力擲去,麻雀或雞就咯咯叫着撲愣愣飛走了。夏天的陽光總是熱力四射,中午前後,麥子就發出了啪啪的爆裂聲,打麥種的時機成熟了,於是院子裏就響起了連枷敲打麥子的砰砰聲,宛若一曲曲高昂激越的打擊樂,令人倍感振奮。三個多小時後,當看着黃澄澄的麥子歡唱着裝進口袋時,心裏總被豐收的喜悅激盪着。我家每年要種五六種不同品種的小麥,等我們收拾好所有的麥種時,父親也就把所有的麥田都耕遍了。耕過的麥田,靜靜地接受着陽光的暴曬,散發着清新的泥土氣息,顯得充滿生機和活力。

往麥場裏馱麥子、垛大麥垛是每年除了割麥以外的重頭戲。這時候,會有兩三家親戚趕着騾子來幫忙,加上我家的騾子,就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馱麥隊伍。通常一頭騾子能馱二十多捆麥子,將麥子用擀麪杖粗細的麻繩捆好,再擡放到披掛鞍仗的騾子身上,一個人趕一頭騾子馱回麥場。途中要打起精神,謹防麥馱從騾子身上掉落,如若掉落,再往騾子身上擡就麻煩多了。兩天後,等所有的麥子馱上場,垛大麥垛的戰役就開始打響了。

由於家鄉地處偏遠山區,土地貧瘠,廣種薄收,農活像春天的花事,趕趟兒一件接着一件,令人應接不暇,分身乏術,加之打碾麥子是一項較爲浩大的工程,需要十幾戶人家緊密配合方可完成。爲了不影響其它農活和下一季麥子的種植,老家的人們通常會把馱上場的麥子垛成大麥垛,等冬天農閒時再進行打碾。垛大麥垛是一件技術活,要把幾百捆甚至幾千捆麥子垛在一起,沒有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眼力,是不敢輕易出手的。父親做農活是一把好手,收割、打碾、揚場、耕種樣樣精通,尤其垛大麥垛的手藝更是令人嘆。每年父親除了垛好我家的大麥垛外,還要加班加點爲村裏的二十幾戶人家幫忙。垛大麥垛時,要有兩個人給父親打下手,專門負責接送麥捆。首先父親會根據麥捆的多少,精心測算麥垛的大小和高度,等成竹在胸後便動手垛起來。只見一捆捆麥子像會聽話似的,在父親的手中上下翻飛着、跳躍着,不大一會兒,一個圓形的垛基就成型了,然後一圈一圈向上攀升,隨着麥垛的升高,父親站在麥垛中間,彷彿與青天白雲連在了一起,需仰視才見。等垛十幾二十圈後,父親就把麥捆拆開,伸出麥垛外,垛上一圈像屋檐一樣的出水沿,隨後一圈圈往上收縮,最後形成尖尖的垛頂,再戴上用麥稈做成的蓋頭,一個大麥垛就算大功告成了。垛一個大麥垛通常需要一整天時間,期間暴風雨會張牙舞爪地突然來襲,因此全家人都得傾巢出動,忙得連吃午飯的時間都沒有。父親垛的大麥垛既漂亮又堅實,宛若一件精美的工藝品,又像堅固的碉堡一樣威風凜凜地站在麥場裏,常常贏得人們的誇和羨慕,每每此時,我的心裏也會漾滿濃濃的驕傲和自豪。

碾場是每年麥收的最後一個環節。一進入冬季,老家的人們才得以從繁重的勞作中解脫出來,愜意地歇緩十天半月,待體力恢復之後,馬上又投入到緊張的碾場行動中。在老家,碾場都是由人畜結合完成的。早上起來,冒着乾燥寒冷的天氣,把乾透了的麥子攤在麥場上,駕上兩頭牲口,由一個人趕着,拉着碩大的碌碡在麥子上面一圈圈碾壓,同時再組織幾個精壯勞力,配合着用連枷由外向裏使勁敲打,牲口的歡叫聲和着連枷的砰砰聲,麥粒們爭先鞏後地從麥穗上掉落。碾過一遍後,把麥稈翻過來,接着再碾第二遍、第三遍……,直到麥稈變成麥草,麥子就全部脫離麥草落在麥場裏。接下來,把麥草用木杈從麥子上挑開後,留下兩個人垛麥草,其餘人就開始揚場了。幾個人戴上草帽,拿着木杴,把混着麥衣的麥粒抄起來拋向空中,風便以摧枯拉朽之勢吹走麥衣,黃澄澄的麥粒便嘩嘩嘩地歡叫着落在麥堆上。最後,把揚乾淨的麥粒一簸箕一簸箕裝進口袋裏,馱回家整整齊齊碼進倉庫裏,這一季的麥收就徹底畫上了圓滿的句號,農人們的心裏也就被沉甸甸的幸福所填滿。我家的麥子碾完後,父親就去給村裏的其他人幫忙,常常要一個多月才能閒下來。雖然碾場很累,但父親總是有求必應,把他精湛的技藝發揮得淋漓精緻,豐收的喜悅時刻掛在濃濃地眉梢。

父親過世後,我家就結束了種麥的歷史,但那火熱的勞動場景卻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裏,愈久彌深,愈久彌香。每到麥收時節,我都會抽時間回一次老家,一個人漫步在那熟悉的田埂上,看着金色的麥浪在微風的吹拂下起伏翻滾,輕嗅着濃濃地透徹心肺的麥香,浮躁的心緒頓時便如沐春雨般寧靜下來。凝望着掛在老屋牆上鏽跡斑斑的鐮刀,撫摸着蒙上厚厚灰塵的農具,與父親有關的麥收的細節便一幕幕在腦海中縈繞,父親磨鐮刀、割麥子、垛麥垛、耕麥田、揚麥場的身影如在昨天,歷歷在目,久久揮之不去,時刻激勵着我,鞭策着我,濟蕩着我,讓我鼓起勇氣走過一個個充滿詩意的麥收季節。

難忘六月,難忘麥收,難忘一如麥子般樸實無華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