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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揹簍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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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書房電腦的上方,開放式的書架上,擺着一隻秀珍小揹簍,還有兒子幾個月時瞪着大眼的照片。揹簍是前年出差到重慶酉陽買的,因爲想起了母親的揹簍。

母親的揹簍散文

1980年的冬天,妻子快生產了,母親從重慶老家坐火車趕來,到北京是早上5點多鐘,我去接站。除了大包小包外,還有一隻小揹簍。

一進門,母親就趕緊走到牀邊,一雙冰涼的手伸向被窩兒。妻子大吃一驚,忙問:“媽,您要幹什麼?”

母親說:“讓我摸摸,是男娃兒還是女娃兒。”

過了一會,母親一臉驚喜:“哎呀,是個男娃兒!”

妻子把嘴一撇:想孫子想的!她根本就不信一個農村老太太的話。B超還分不清是男是女呢!

因爲孩子個頭大,醫生決定剖腹產。12月27日一大早,我就趕到醫院,妻子的牀已經空了。同室的女人們說:早上刑場啦!女人這時個個都功臣似的,而男人們則全都變得溫文爾雅,一切行動聽指揮。

我守在手術室的門口,心裏忐忑不安。在手術單上簽字時,醫生就說得很邪乎,什麼意外都可能發生,別說小孩了,連大人都可能出危險。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也只好聽天由命。

這時,走廊上過來一位女土,一看,大家都吃一驚:原來是老戰友。10年前我們在青海一塊兒當兵,還一起去西安學習,後在機關一個大辦公室共事。她比我早參軍一年,成熟而自信,又有才氣,給過我不少幫助和關照,我一直心存感激。後來我調北京,再上大學畢業分到報社,她也到京了,要嫁人的時候還說要給我當紅娘,可惜我那時一頭霧水,什麼都沒搞明白。一轉眼又是5年,歲月流逝,大家竟然相逢在這裏——她正巧也在這兒住院。

正聊着,手術室門開了,出來一個醫生。我很緊張,戰友卻大聲問:“剛纔進去的,生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男孩兒!”

是兒子!我心裏一塊石頭落地,眼睛發熱,所有的人生酸甜苦辣、恩怨榮辱,統統暫時衝到一邊。等妻子出來,安頓好了,我就趕快回去給母親報信兒。母親笑了,馬上吩咐送雞湯。

兒子回家了,麻煩事也來了。婆媳意見不合,一個要講科學,一個要按傳統。我自然是母親一派,但主要做協調工作,和點稀泥。不過,母親很快就成了一家之主。妻子要上班了,早出晚歸,來回3個多小時,奶水也不多,一天一瓶定量牛奶根本填不飽那個呦呦叫的大肚漢兒。

母親說她有辦法。她用溫水將大米泡軟,然後搗爛成泥兒。這在老家不難,有石頭打成的'石窩兒,三下五除二就成了。北京哪有這寶貝?只好用碗加擀麪杖,可這玩意兒不順手,勁大了,碗就破了;勁小了,米又不爛;米泥兒搗成後,加水一攪,再用紗布過濾;打一個雞蛋,攪散,摻入米漿裏,再加蜂蜜,上火一蒸,就成了金黃色的米羹兒;放溫乎了再往奶瓶裏一裝;滿滿一大瓶,兒子一氣兒就吸得精光。

爲了兒子能吃飽,母親經常搗得滿頭是汗,有時怕影響樓上的人休息,她就端着碗下樓到外邊的空地上搗。每天都得搗一兩次。有時我替她,結果手都酸了,米還沒搗爛。母親說,還是我來吧,你去做你的事。人說養兒才知父母恩。我是養兒才知母親的辛苦。父親在城裏,母親一人在鄉下,拉扯我們兄妹5個,有哪一個沒吃過母親的米羹兒?

母親還要買菜做飯。小揹簍派上用場了。揹簍呈方圓形,上邊大,下邊小,中間一塊小橫板兒,小孩放進去,既可以坐,又可以站;母親揹着,兩手可以幹活,走哪兒也方便。在老家,幾乎家家如此。

沒多久,兒子就餵養得虎頭虎腦,滾瓜溜圓,活像個小彌勒佛,人見人愛,特別引來女人們的關注,向母親打聽帶養的祕訣。母親揹着兒子天天走進走出。從宿舍到報社機關大院門口,長長的大道上,母親揹着揹簍,踅簍裏坐羞勝頭娃娃,成了一道風景!好多同事見我就讚歎:哎呀,你媽媽!哎呀,你兒子!辦公室裏一位詩人更是大發感慨:我要是你,一定要寫一首詩:《母親的揹簍》!

天氣熱了,兒子已把揹簍塞得滿滿的。每次母親回來,都是一頭的汗。一次,我接過揹簍,那麼沉甸甸的,再看母親的背,溼透了,背繩把肩膀勒出深深的印痕!我心頭一陣發熱發酸——母親用揹簍背大了我們兄妹5個,又背大子哥哥的3個孩子,現在又來揹我的兒子——我們兩代人,可以說是在母親的揹簍里長大的!

母親沒有什麼文化,是在農村掃盲班識得一些字;土改、合作社時期,她拖兒帶女,仍然積極參加活動,晚上揹着孩子去開會是常事。記得有一天晚上,通知去王家灣開會,母親實在走不開,就派我去頂;當點到她的名兒時,我大聲答:到!惹得全場鬨堂大笑。

母親心慈開朗,善於與人相處,她不顧家人的勸阻,一個人坐汽車火車去成都看望生病的二舅,也是一個人來北京的,一路上和人擺龍門陣,很有人緣兒。我當時住的是臨時宿舍,大筒子樓,同樓的有研究生,還有武警部隊。我原以爲孩子哭鬧,會引起大家的不滿,沒想到卻相安無事,母親揹簍裏的胖娃娃成了大家的開心果,幾個女學生還常來家逗兒子,和母親聊天。有位攝影愛好者還聞訊找來,要把兒子當模特兒。結果不久,兒子一張照片發表在北京晚報上,就是至今放在我書架上的這一張!

當然,母親還有別的絕活兒,比如,能摸出女人生男生女。開始,妻子認爲全是蒙的。後來,她一個表弟帶媳婦來京玩,也到家裏來看看。那小媳婦正好懷孕三四個月,妻子開玩笑說,我婆婆會摸兒子,他們就當真了。母親也不推辭,摸過以後就說,恭喜啦,是個男娃兒。小兩口不管是真是假,先就歡呼起來。幾個月後,他們來信,還真生了個兒子。妻子有點半信半疑了。院兒裏有個打字員,挺着一個大肚子,經常拉母親到她辦公室請教一些問題,也叫母親給她看看是男是女。母親檢查後問她,你是喜歡男娃兒呢還是女娃兒?打字員說,我無所謂,只是我丈夫想個男孩,他家是單傳。母親想了想才說:看起來像個男娃兒,摸起來又像個女娃兒。回家後我們問她,到底是男是女呀?母親嘆口氣:唉,其實是個女娃兒,我怕她不高興,就說了一個活兒話。過了不久,那個打字員果然生了個女兒。妻子從此不再懷疑了。

日子過得很快。兒子已經週歲了,滿地跑,像個小企鵝。早上我要去辦公室,母親對兒子說:爸爸要走了。小傢伙聞聲就晃着跑過來,抱着我的腿阿阿地叫,作哭狀,不讓走。我撫摸着他的圓腦袋,心裏充滿了愛意和滿足。母親走過來,說讓爸爸上班班兒。兒子立馬鬆手做再見。在母親的餵養、調教下,兒子一天一個樣。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候。要不是母親,我真不知會如何狼狽。母親還表示,等兒子3歲上幼兒園她再回重慶。

天有不測風雲。家裏妹夫在廠裏因事故身亡。母親惦記妹妹和她的女兒,決定要回去。可兒子怎麼辦?另請一個人,我們不放心,母親也不同意。母親就說,讓我把萌萌揹回去吧,3歲時你們再來接。這怎麼行呢?把擔子全壓在母親身上,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可母親執意,一時又沒有別的好辦法,最後只好同意。

火車開動了,母親獨自揹着兒子回老家,幾千里路,我的心像被一下掏了出來……

在近兩年的時間裏,母親揹着兒子走遍了家鄉的小路,走遍了田間地頭,走親趕集,我們靠信和照片關注兒子的成長;我用努力工作、學習和寫作來沖淡自己的思念。在這期間,我上了一年的黨校,業餘時間寫完兩本書,出版了處女作《嫩姜集》。

時光如流水。轉眼母親已年近80了,身體大不如從前,怕冷,時常頭暈,一着涼就感冒。前年因天黑踏空摔下高坎兒,腿骨折,周圍的人說,老太太怕是下不了牀了,可沒幾個月,在兒女們的照料下,特別是經當中醫大夫的三弟的精心治療,她竟奇蹟般地又走在大街上。身體稍好一點,她就牽掛這個,惦記那個。每年兒子快過生日的時候,都會收到爺爺奶奶寄來的錢。

說來慚愧,我除了給母親寄生活費外,就只有在心裏祝福她。我不信鬼神,但幾年前去太原,參觀晉祠,聽說這裏供奉着王氏先祖靈位,我就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支大香。朋友們不解。我說,我母親姓王……

每當我倦怠、不爽時,擡頭看到書架上那隻小揹簍,心裏頓時就寬亮許多,覺得自己還是該多做點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