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後院散文
在我孩時的記憶中，外婆家的後院很大，足足有一畝半土地。那時，我覺得它不是家庭後院，而是果園或樂園。每當快到暑假的時候，我的心就已經早早地飛到了那裏。
外婆家的後院方方正正的，栽有各種各樣的樹。有石榴樹、棗樹、杏樹、桑葚樹，還有楊樹、桐樹、榆樹和皂莢樹。石榴樹有白石榴和紅石榴，果粒有酸有甜的；杏分爲小杏和接杏；桑葚也分爲紫桑葚和白桑葚。從五月份開始一直到十月份，後院裏都有果子可以食用。
對果子的貪婪，在我的念想裏還只是一少部分，最主要的還是後院裏的各種樂趣。小舅舅比我僅僅大三歲，是我最好的玩伴。每當我到外婆家玩耍的時候，小舅舅就會帶着我和其他小孩子在一起玩耍。下澇池、逮知了、打棒猴、扔沙包，非常快樂。而我最喜歡的還是和小夥伴們在外婆家的後院裏玩。
後院裏是鳥兒的天堂。喜鵲、燕子、烏鴉都愛在樹上唱歌。但最多的還是麻雀，它們一羣一羣呼啦啦飛來了，相伴在樹下的空地上蹦跳着，覓食着草叢裏的草籽和蟲子。誰家的母雞帶着一羣小雞嘰嘰嘰蹣跚着過來了，它們一點兒也不怕，仍安然地在地上啄食着。只有當誰家的小狗邁着悠閒的步伐巡視時，它們才呼啦啦地一躍而起，飛向樹梢或者稍遠的地方。觀望一會兒，相互分析交流着狗狗的去向，當發現很安全時，這才又刷地全部降落到地面上，繼續自己悠閒的生活。我最喜歡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麻雀們覓食了。它們跳躍的姿勢雖然很笨拙，卻很可愛，尤其當它們站立在那裏左右觀望的時候，很是嫺雅。
五月份，石榴花鮮紅鮮紅的，引來許多蜜蜂和蝴蝶在石榴花上盤旋着，貪婪專注地採食着花粉和花蜜。有一次，我想悄悄地摸摸石榴花，被蜜蜂誤認爲我要和它們搶吃的，其中一個厲害的蜜蜂，竟然朝我的手背狠狠地蟄了一口，立即像針扎般疼痛，我的手迅速腫了老大的一個包，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
從石榴樹下穿過楊樹和皂莢樹，迎面便是一棵桑葚樹，足有兩丈多高。桑葚樹下落滿了紫色的桑葚果，大多已經乾癟沒有了水分。乾癟的桑葚四周傷痕累累，滿是深紫色的印痕和鳥雀留下的灰白色糞便。看到這些，我的嘴裏就開始分泌唾液了。桑葚濃郁的酒香牽引着我的眼睛瞄向了樹梢。我毫不猶豫地脫了鞋子，向樹上爬去。等到了樹上，我就找了個附近桑葚果很密集的樹杈坐下來，專門尋那些熟透了的桑葚果摘了吃。晃動間，不時有桑葚果啪地自行落到地面，摔碎，貼在了地面上，把地面染成深紫色。在我夠不到的樹梢處，有幾隻沒有發現我的麻雀嫺熟地站在嬌嫩的樹枝上，一晃一晃地啄食着最美味的桑葚果。它們哪裏是吃啊，簡直就是浪費。好好的果子，往往啄食不到十分之一，就隨着它的喙掉落下去。而一旦掉了下去，它們連看都不看，就立馬去享受另一個最美味的桑葚果，挑揀得非常厲害。在鳥兒的陪伴下，我盡情地享用着美味的桑葚果，等到外婆做好了飯大聲喊我的時候，我的手和嘴都已經被染成了深紫色了。
一次性吃飽了，就不會再想桑葚果吃了。於是，我就和小夥伴們在樹叢間寬闊的地方玩“跳房子”。就是用樹枝在地上畫出好像是四個縱行的格子，然後把瓦片扔進第一個格子裏，單腳跳着把瓦片依次踢進下一個格子裏，直至最後，才雙腳站立，轉身，再把瓦片依次踢出。每一次都不能出界，否則就輸了。不想玩跳房子，我們就來到棗樹下，把那些尚顯嬌小的棗子摘下來，吃掉一枚棗的一頭，露出尖尖的棗核，把帶肉的一頭均勻插進三段兩寸左右長的細細的樹枝蹲在地上作爲支架，讓露出來的尖尖的棗核端直豎立着。然後在另一段三寸左右長的細樹枝兩端插上兩枚小棗，作爲轉盤，小心地把細細的樹枝中間的那一點架在作爲底座的棗核的尖尖上，輕輕地用手一撥，這座用小棗和樹枝做成的轉盤就開始旋轉了，考驗人的耐心和巧勁。力量稍微用得不勻，轉盤就會掉落。非常有意思也很有挑戰性。雖然很單調，但我們還是樂此不疲的，常常玩上一天也不知厭倦。
到了暑假的時候，我最大的快樂就是和舅舅在後院裏爬樹逮知了。我爬樹的本領不行，往往費了很大的勁才能爬到那棵皂莢樹的半腰。可舅舅雙手抱着樹，雙腳蹬着樹幹，一眨眼功夫就鑽進了樹葉裏，看不見了。不一會兒就輕輕鬆鬆地逮住了一隻知了。你聽知了的叫聲，剛開始還是悠長的嘹亮的聲音，很快就變得急促起來，像快要窒息的樣兒。我知道，那是知了被舅舅握在手心裏的迴音。這時，我看見舅舅從密密的樹葉中探出頭來，朝我咧嘴笑笑，轉眼間，哧溜一下就滑到了地上。他把知了遞給我，我拿着知了竟然沒有一點興奮感。
我也想自己爬上樹逮一隻，但努力了幾次都沒能爬上樹，只好作罷。過了幾天，舅舅不在，我一個人轉到後院裏，聆聽着知了悠長的叫聲，忍不住又來到了皂莢樹前，緊緊地攀附在樹幹上，努力地向上爬去。爬爬歇歇，終於爬上去了。我小心地避開皂莢刺，攀着樹枝，躬了躬腰，就站在了樹杈上。舒適地伸了一下腰，然後仔細尋找知了的'蹤跡，就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影子。這時，知了又開始鳴唱了，我仔細聆聽着，似乎就在我的頭頂。再細看，原來就在我左上方的一個樹枝上，隨着叫聲，它的尾部還一撅一撅的。就在它撅尾部的一瞬，一股清涼的尿液像水槍一樣地噴了出來，畫了個弧線，慢慢變成霧，消失在了半空。我悄悄爬近知了，猛地伸手一扣。知了還是拖着悠長的叫聲，驚恐地穿過樹枝樹葉飛向了遠處。我呆呆地看着知了遠去的身影，這時才感覺到手指的疼痛，明白自己在忙亂中被皂莢刺紮了一下。樹上沒了知了，心情很是失落，於是，怏怏地溜下了樹。從此，我再也不想去逮知了了。
過了不久，唐山地震了。隨之全國上下都在防震抗震。各家各戶按照公社和大隊的要求，在打麥場或者其他空曠的地方搭了帳篷，晚上大家就住在帳篷裏。大人嫌麻煩，很不願意在帳篷裏睡，搭了帳篷也只是爲了應付大隊和公社的幹部看，誰都不相信會有地震在自己的家鄉發生。我們這些小孩子們卻纏着大人要在帳篷裏睡，一個是爲了新鮮好玩，一個是對地震的真恐懼。我舅舅和外婆也搭了帳篷，就在外婆家後院裏的空地上。帳篷是三角形的橫面，長方形的斜邊，用細椽子撐起架子，然後用包穀杆苫起來，兩頭開口的三角形地方，用布簾子遮上。帳篷的地面鋪了一層厚厚的麥秸，很綿軟也很舒服。
天黑了，玉石一樣的月亮掛在半空，那柔和的牛奶樣的光輝，透過微微晃動的樹葉播灑在潮溼的土地上。天空中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星星，一閃一閃的，似乎在向我訴說着美麗的故事。可是我一句也聽不懂，只能猜謎一般癡癡地望着。後院的樹上，小鳥似乎在夢囈，不時有一搭沒一搭地嘰咕幾聲。遠處村莊裏的狗們也很興奮，汪汪叫聲一陣陣劃破夜空。草叢裏的蛐蛐似乎不甘寂寞，扯着嗓門使勁地鳴唱起來——後院裏如同舉辦着一場大型合唱音樂會。
外婆抱着薄褥子進了帳篷，鋪好褥子，坐在一旁督促我躺下。微風穿過帳篷，讓初秋的夜有了仲秋的味道，微微有些寒意。包穀杆苫蓋的帳篷壁有些縫隙，柔和的月光穿過縫隙，在帳篷裏的外婆身上印下了美麗的豎向條紋。我躺在帳篷裏，望着那月灑進來的條紋，在蛐蛐的歌聲裏，坐着周公華麗的馬車進入了童話般的夢境。
自從上了初中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去外婆家的後院裏玩耍了，但它總在我的夢中出現，而且伴隨着詩意般的美麗。外婆家的後院裏儲滿了我的回憶，我的快樂，我的幸福。
前幾年，大舅去世了，我這纔有機會去了外婆家的後院。可外婆家的後院變小了，它被三家人分割成了三個院落。院子裏面的樹也不見了，長着稀疏的雜草，完全沒有了往日的風采。後來，在離開外婆家的路上，我仔細地看了看，心中一片空蕩——我失去的不僅僅是外婆家的後院，還有村頭那波光粼粼的澇池和我童年許多美好的東西。
2013年8月8日於草廬書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