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韻散文

時令，已到了農曆二十四節氣的“大雪”，這是我喜愛的季節。

星期天早上，我獨自來到城郊的一片原野上。陽光從灰暗的雲層縫隙中透下來，細碎的、暖暖的撒向大地，不帶一點暴戾、驕橫，猶如蘭花幽幽飄散着淡雅芳香，擁在我身上軟酥酥的。

我信步鑽進一片樹林裏，地面鋪滿了枯葉，樹木都緊縮着身子，粗細長短的枝條密密地網住灰色的天空。在冷風中搖曳的樹枝，褐色粗裂的皮，裹卷着它將蓄蘊一冬的慾望，遙想它在春日裏的鮮嫩欲滴，在夏日裏的繁華旺盛，那是它能夠以綠色盡情展示生命的一段輝煌的光景，現在它正用幾倍於輝煌的艱辛和忍耐而眠於深沉，寂靜於單調。它不懼酷寒，還期盼着大雪的降臨。

我愉悅地坐在一棵大榆樹凸露的樹根上，拿出隨身攜帶的《唐詩》看了起來。當我讀到柳宗元《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詩句，沉浸在詩人所寫的實景和想象之景中時，一陣狂風颳來，天空中的濃雲已彌滿了所有縫隙。一會兒，雪花似無數個精靈，乘着風張開翅膀自由地飛舞而下，輕盈的身軀在凜冽的寒風中譜寫着生命的勁曲。在樹木枯枝的顫動中，我彷彿感受到了雪花柔和的目光和均勻的呼吸，六角形的花瓣，在飄舞中閃動着晶瑩與光彩。

我走出樹林，佇立在寂靜的曠野，凝視着這漫天飄飛的精靈，她妖嬈多姿，無聲地漫舞，柔美如雲，輕盈似水，是那麼飄逸、灑脫，明豔、奔放；她輕輕地親吻着我的髮際、臉頰，融化在我的脣邊，我伸出舌頭舔着這冰涼的甘泉，立即流入了心間。我在潔白的天地間，頓時忘掉了平時的煩躁、惆悵，抑鬱、失落，孩童般地狂奔、歡呼，思緒也隨着雪花翻飛起來。

我生長在“天府之國”南面的一個小山村，那兒很少下雪，就是下雪，也很快融化。不知是雪的罕至，還是我對雪花的愛唯有獨鍾？兒時的我，遇到下雪天，總是穿着單薄的衣服，赤着腳在院壩裏蹦跳着去追抓飄飛的雪花，仰着頭張大嘴，貪婪地去含吞雪花。在故鄉我從沒有見過銀裝素裹的雪景，而常見的只是雨天的哭泣，淅淅瀝瀝的雨水淋溼了我向往、追求的心跡，我曾在故居的屋檐下尋覓自己，卻怎麼也找不到屬於自己的希翼。無奈中，我背井離鄉來到了祖國的西北邊陲。在四季的輪迴中，每年冬天我都能見到雪花漫天的美麗與絢爛，每一次與雪花熟悉的重逢，都好似第一次相見般的新鮮。

鋪天蓋地的鵝毛大雪一個勁兒傾瀉着。漸漸地，天與雲與大地，上下白茫茫一片；不遠處連綿巍峨的天山，變成了一條潔白酣睡的長龍；樹木、道路、房屋，都籠罩上了一層白茫茫的厚雪；極目遠眺，萬里江山變成了一個粉妝玉砌的世界。

冰清玉潔的大地，反射着雪的冷清，顯得是那麼謙恭而自尊，豪情與歡愉，緘默與天真，這與炎涼的人世有着多大的反差啊！我深深地將雪花和清涼的空氣吸進口中，讓她與自己的生命相融合。這時我才真正感受到了濃濃的雪情，真正吮吸到了大自然最原始的氣息。我的靈魂隨着紛亂的雪花飛舞，漫無目的地起伏跌宕，幻想與現實交織，過去與現在碰撞，錯綜複雜的情感與凌亂的思緒糾纏不清，無從梳理。

雪花執着的翩躚，給了我在異鄉駐足的勇氣和力量；博愛、無私的雪，讓我學會了積澱，學會了承受，學會了厚積薄發；學會了她歷煉出冰的性格，轉化爲水的柔順，最終升騰爲蒸汽的澄明。一片片雪花就如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然而她註定要走向消融。但她美麗綻放過，綻放的一瞬間已展現了真實的.自我，大千世界不會因她而改變什麼，卻因她的到來而顯得美麗。這就是雪花冷峻的激情，她提醒了每一個生命都應珍惜自己的瞬間。萬物的輪迴是禪意的涅槃，不要在虛華中浮躁，不要在磨難中消沉，心中的佛陀是清淨純潔的，什麼利祿功名、燈紅酒綠，都轉瞬即逝，有什麼值得留戀?讓自己的靈魂徹底淨化，以雪花色澤的單一去消減內心的自私和貪慾。

滄海桑田，歷經坎坷後的我才發現自己在風雪中雖然磕磕絆絆，卻堅強地走過了很長的路。自來到這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塞北，在每一次季節輪迴的嚴冬裏，我迎着烈烈的朔風，走進莽莽雪原，聆聽到悠悠的雪音，感受到濃濃的雪情，領略深深的雪韻，就會激發出北方男子漢的豪爽、率直、剛健、沉穩的情懷，從而變得開朗、灑脫，熱情、奔放。

儘管感到世俗的無邊晦暗，世事變得滑稽可笑，但是世俗的遮障，輕飄的文字只能在筆端流淌出一片不真實的慘白。

嚴寒悽清的冬天裏，唯美的雪花令我別樣眷戀，在雪花與我融合一體時，才使我突然驚覺和頓悟，同時激起了我豪情萬丈、壯懷激烈，我將矢志不渝地在通往神聖文學殿堂的崎嶇小道上，書寫出獨具韻味的詩行，在大自然的五線譜上以雪韻的脆鳴爲節奏，彈出舒緩的人生樂章，激情仍在我心中燃燒。我開啓了久閉的心扉，開始在文學園地辛勤地耕耘，寫出了不少文字，但無法將文字深刻到如雪花般的晶瑩剔透，總是似夢一樣翻飛飄舞，不經意間就隨波逐流。醒來後，探索的目光雖然深邃，卻無法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