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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我的夢裏水鄉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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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居的生活單調而沉悶,時光在重複着寂寞。小橋,流水,人家,晝夜輪迴的都是沒有色情的異鄉風景。
   有個學生曾告訴我,他在安哥拉的十年只要聽到有人講漢語就眼睛潮淚,我信。我浪跡天涯二十多年,枯藤老樹上昏鴉的慘泣,夕陽西下時無依的孤獨都讓我一聽到鄉音就激動不已。
   那年在山東,飯後閒諞,有個代高三化學的老楊突然說:“劉老師,趕緊(快)回你屋的(家裏)、說(上)你講子(臺階)、坐到你培說(炕上)、靠到你橛說(牆上)。”
   他說完大笑,而我大驚。
   “你是咱合陽人?”我幾乎想拉他的手。在這千里之外誰能不聞鄉音而情動?
   “啊不,我是運城臨猗,角杯人,而你是合陽人!”他狡黠地笑着,把“你”強調得很重。
   原來如此!他從口音聽出了我。平時我們只講普通話,但誰也改變不了鄉音。角杯就在黃河東岸的塬上,站在洽川的浮橋上你能遠遠地望見角杯塬邊幾十米高的硝壁,那就是傳說中過去處理死刑犯的吳王崖,至今洽川人說誰把人騙了就是“把你送的吳王崖去”。所以老楊和我也算是半個故鄉人了。我心裏暖起來。
   老楊卻繼續調侃我:“怎麼?不想你的洽川你的處女泉你的蠍子山你的黑池糊卜坊鎮踅面?”
   我也用合陽話說:“你慫昨啥都泄(知道)?
   老楊告訴我,他前五個暑假淨(全部)浪逛)了合陽韓城。自己駕車繞吳王崖從浮橋過來,洗處女泉爬蠍子山吃糊卜喋(吃)踅面,還進過新閤中站過金水大橋,然後是韓城司馬祠狀元街黨家村等等等等,最後過龍門大橋而河津而萬榮而臨猗。五個假期他轉了五個圈。他對合陽土語方言的熟悉讓我這個故莘國子民驚歎不已,他對合陽人情風物的瞭解令我這個洽川土著慚愧莫名。
   老楊的話勾起了我的思鄉情。合陽,洽川,我的夢裏水鄉喲!
   我不禁出神地望向西天,我希望有一隻大雁飛過天際或有一束太陽的光線可以捕捉,那必定能帶去我對伊尹故里的思念和依戀。
   那是個四月,槐花應該開了。閉上眼睛想想,一條條串珠掛在頭頂,蜜蜂嗡嗡地鬧,天有些熱,樹梢的濃葉間突然探出一個娃娃頭,他的涼帽朝後扣着,衝下面捋槐花的穿紅毛衣的那個好看的姑娘做鬼臉,那姑娘朝上唾了一口便給坐在樹蔭下玉芙(石碾)上的老奶奶告狀,九十歲的老太把一把鼻涕抹在石碾上把手在坐墊上擦瞭然後頭都不擡朝樹上喊:“你來(挨)刀子的不好好的弄,搗什麼嘆(蛋)哩!”小男孩咋舌立刻鑽進樹叢去了。
   巷外一掛驢車“吱扭扭”近了,吆車的戴着草帽左煙桿右皮鞭地喊:“稱(賣)韭菜了賣黃瓜!”
   “離(來)啦?!”老奶奶招呼。
   “鉤槐花哩,老嬸!”賣菜的答。
   “叫娃給你舀一碗俯(水),”好客的老人說。
   “不啦不啦,都是忙人。”
   ……
   多麼明麗祥和的春曰。遠處的黃河水聲可聞,村旁的蓮池波光盪漾,巷道里正“牛衣古柳賣黃瓜”。
   我正出神地想,老楊在身後拍我:“高考完了回?”
   我堅定地點了個頭:“回!”
   有誰知得思鄉切?有誰解得心兒飛?
   我是黃河的子孫。小時候浪遍了河灘溝叉。什麼郭家河杜家河黨家河李家河曹家河,什麼榆林渡岔野莘野都到過。我家就在塬邊上,後院那棵伸出溝外的古桐是我玩耍讀書的所在。下小坡十分鐘就到了川道,河川人仰着頭就能和塬頂對話一一一
   “哎一一吃了沒?”
   “吃啦!有索(啥)事?”
   “傳使(順便叫一下)我黨子(連襟)妥(大)女子說啦(上來)她姨叫哩!”
   這樣的對話有時便成了鬥嘴。那時候河川有水,地產高,塬上老是窮,塬上女子爭着往川裏嫁。下面的就皮幹(諷刺)塬上的一一
   “老成,真的不行就叫你屋的(老婆)跟咱(我)過。”
   “棄棄棄(去去去),我屋的伢(那位)怕索(啥)時候黃河發水了,這塬上人滿(全)坐到來棱(崖邊)上洗腳呢,你們可不曳(灌)了醋葫蘆了!”塬上人答。
   我還曾聽到過一段更精彩的對話。那個假曰我正坐在桐樹杈上看金敬邁的《歐陽海之歌》,生產隊跑腿的俊俊哥來到溝沿上喊下面川口河灘上犁地的司機。俊俊哥是咬舌子又是出了名的懶社員,所以叫他跑腿。
   “哎一一媳婦(師傅)噢一一”
   地壠上坐着的司機把右手上的紙菸往鞋底上揞,起身,歪頭,朝上望,左手同時給拖拉機做了個動作。那大鐵牛東方紅立即停住,突突突的聲音漸漸小了,最後一股濃煙升上塬頂散開從我頭上飄了過去。
   俊俊哥把手搭成喇叭筒:
   “隊髒(隊長)索啦(說啦),叫尼(你們)甭急的喪(上來),加個蔫杆(空閒)把喔點(那一點)地弄完,後晌回來七(吃)大米雞幾(雞子)!”
   那司機遲疑了一下,東方紅突突突的又在河川溝叉間分外地響。任務完成的俊俊哥邊往回走邊自語:“瞎(還)大米雞幾哩,七個球!”
   我在運城呆過兩年。那時合陽到運城的直通車要繞道幾百裏。我總喜歡從黃河過臨猗搭車。洽川還沒有浮橋,只有李改的柴油船在壩尾拴着。
   下坡。滿目的綠。
   看不見川,川道的樹和山坡的草把一切生命籠罩在它勃勃的蓊鬱中。只有人聲和機器聲不知在何處斷續送到你的耳邊,偶爾一兩聲幸猴(貓頭鷹)“嗚呼嗚呼”的叫聲使川道空闊原始而祥和。
   坐在堤上等李改。這樣的時候大多是早上的八九點。
   黃河水在堤外不緊不慢地流着,唰唰唰的水象一隻輕盈的手在沙灘上撫摸,聲音平緩而和諧。一堆浮物碰着水草停住了,前面拉了長長的一道水線,突然水聲嘩嘩地放大,原來是浮物掙開了羈絆快速地衝向了下游;堤內望不到盡頭的是蓮池,一個挨着一個,那舞女裙子一樣的蓮篷亭亭地張着,蓮葉層層正在微風中搖曳;小河汊藏在茂密的水草中,青蛙姑娘哥哥哥地喊,水鴨公公呱呱呱地叫,有時也看見它們撲愣愣地飛,卻就是找不到它們的藏身之處。我確乎不知道美好的雎鳩如何歌唱愛情,但一定有它們“關關”的鳴叫響“在河之州”。一頭綿羊從草叢中伸出了頭,它“咩”了一聲,它因爲齧食得很急而發出如此短促壓抑而無遐的聲音,我才知道那種悉悉嗦嗦的聲音來自肥美的青草後那場無聲的蠶食戰爭
   天空很高遠。魚鷹在大河上面盤旋,也許它發現了目標突然“嘎一一”地長叫了一聲箭一般向河面射了下去;山間的墨鴉有時也飛到大堤上來,嘴裏“哇”的一聲,總讓人一驚一詐,川塬人都不喜歡這種鳥,那癟嘴老婆婆總拿口水唾它說不吉利,而洽川人總拿它皮幹胡說八道的“看你喔嘴和老哇(墨鴉)一樣。”
   西塬看着很高,梯田層層。一條寬闊結實幹淨的水泥路疙裏疙彎通到塬頂,車在上下。山坡上的放羊人正大聲唱叫。我故鄉的大詩人王致遠當年可能就是站在這塬頂上哼出了他的長篇敘事詩信天游一一一
   黃河兒一彎套一彎,
   羊羣兒天頂頂上舔藍天。
   他老人家如果健在,今夫也許會另賦新詞,因爲黃河川塬人已不再“早起端起米湯碗黑雲白雲碗裏翻,黑了端起米湯碗星星月亮碗裏旋”了,這裏已經是名盛九州的旅遊仙地。
   流浪的生活並不纏和(舒服),二十多年來偶爾回家就是烤火(匆匆過客)。爲生計而暮亂(心慌),爲不順而潑翻(煩惱)。人疼得太咧(厲害)就會叫媽,人掙(累)得太咧當然想家。
   那年在北京實在呆不慣,我給回去辦事的兒子說:“你給我拿點家鄉的東西,隨啥都行。”兒子來時稱了五斤踅面,說是從縣城南關市場那家買的,他知道在縣城只有那一家踅面是正宗。他帶的第二件東西是錄的河川裏水鳥的叫聲和村巷裏兩個婦女的罵仗聲。我非常興奮,妻說:“你這兒子就往你心底摸哩(善解人意)。”有個朋友笑我憨,我扎勢(擺譜擺闊)道:“這是我(們)洽川合陽的聲音!是音!”
   生活中一句話,課堂上一個詞有時把你能謀處(思想)幾天。有一回講曹禺先生的《雷雨》,一個女學生打趣我:“先生是陝西處女泉人,三十年前你在洽川嗎?您可也認識一個姓梅的姑娘?”
   這是從周樸圓的`臺詞來的,原句是:“三十年前你在無錫嗎?您認識一位姓梅的小姐?”
   “是的,三十年前我在合陽。”
   那時我正上初中,我確實與一位美麗嫺靜的姑娘有過一段感動上邪的愛情。只是她不姓梅。
   小學時她就是學習委員,一直是。我本來是一個活潑好動的人,下溝掏鳥蛋河灘裏摸魚果園裏偷桃什麼都幹,嗤鼻吐痰罵髒話樣樣都行。可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看她的臉色,只要她在的場所,我一定規規矩矩,而她正在大笑無狀的時候,一發現有我也會立即一本正經。
   這就是愛情,甜甜的只有我和她能彼此感覺。
   愛情就這樣發生着,不需要表白。我們也沒有表白過。
   初中是愛的天堂。在鄰村的三年我們不是用言語勾通而是用心在交流。在我和她之間任何一句言語都會破壞那種美好和默契。
   我們仍不說話。每天的拂曉我站在家門口等她,她過去了我才走在她的身後。她是學習委員,每晚送作業回來她會站在我旁邊裝作和別的女生說話,看我收拾完東西,她就出教室。她從不和別的女生一道,雖然她的人緣在班裏最好,但我不知道她是以什麼藉口和我同行的。
   有人在悄悄地羨慕我們,卻沒有人敢說三道四,因爲我們沒說過話沒拉過手甚至沒有過親熱的動作。
   曾有過一回我感冒,那天沒人的時候她用眼睛問我,那神情緊張而關切。我笑笑,堅決地搖了搖頭表示我沒事。她很快轉過身和沒事一般。
   我們天天走在一起,她後面長着眼睛,我眼前有她的影子。就這樣風雨秋冬過了三年。
   有個深秋的早上天還很黑,那個季節的天亮得很遲,正在前面走着的她突然叫了一聲,後退縮到我懷裏,兩手戰悚緊緊抓住我的雙臂。前面的棉花地嘩嘩地響,我急忙把她掩在身後,再看時那聲音已跑遠了,是一個偷生產隊棉花的。我回身她才慌亂地放開雙手,低下了頭。這是我唯一一次接觸她的身體。可惜以後再沒有人偷棉花。
   愛是從來不需要用言語去表達的。而想不到一年後她就隨遷到父親工作的城市了,雖然她堅決反對並堅持要上我在的高中,她已沒有家人在故里了。她走的時候淚就繃在眼角,她是想聽我說些什麼吧,可我無話可說,那時候路遙的《人生》正紅,高加林的悲劇壓得每一個我這樣的農家後生無法呼吸。
   許多年來我一直揣摩不透,兩千多年前《周南》的詩人爲什麼把雎鳩的和鳴象聲爲“關關”,也許我正是因爲不會及時地表達愛情而失去了愛情。
   那個高一是我最悲觀失落的季。我不知道爲什麼我的思戀情緒從不觸景於十里長亭外的晚秋,卻總髮生於春光明媚的四月。每週回家的路上轉過寬寬的橋頭河溝我就想流淚,眼前是草青水秀的河川,正是挑花燦爛的時節,同行的張之儀愛唱蔣大爲的《北國之春》一一
   殘雪消融溪流淙淙
   獨木橋自橫
   嫩芽初上落葉松北國的春天
   北國春天己來臨
   雖然我們已內心相愛至今尚未吐真情
   分別已盡五年整
   我那姑娘可安寧
   ……
   而那時我常常已是淚流滿面了。
   二十年前你在合陽嗎?我在。
   那時我交了許多文朋詩友,認識和不認識的看報上的文章就心儀不已。我很愛大詩人張步學新銳詩人尚兒,報社的樑相斌肖緒康鄧正斌黨興成都是我敬仰的老師和前輩,史耀增先生曾三次帶我求教於李斌奎老師……
   再後來我就離開了這塊培育過我的人生孕育過我的愛情的沃土。
   鄭智化在《水手》中唱道:“長大以後爲着理想而努力,漸漸忽略了父親母親故鄉的消息”。是啊,二十年前,當每一個流浪者走向天涯的那一刻起,你的臉龐便只留下被苦澀的沙吹痛的感覺,你的身後便只留下漸行漸遠漂泊的影子,而你的心裏便只留下了對故土永遠不能割捨的那份牽掛。
  洽川,我的夢裏水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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