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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莫扎特的書信淺論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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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把莫扎特的書信重新讀了一遍,那是由亨利·特·居仲先生譯成法文,而所有的圖書館都應該置備的:那些信不但對藝術家極有價值,並且對大衆都有裨益。你一朝念過以後,莫扎特就能成爲你終生的朋友;你痛苦的時候,莫扎特那張親切的臉自然而然會在你面前浮現;你可以聽到他心花怒放的笑聲,又有孩子氣,又有悲壯意味的笑聲,不管你怎樣悲傷,一想到他欣然忍受了那麼多的苦難,你就會覺得自己一味浸在悲哀裏頭是大可慚愧的了。現在讓我們把這個消逝已久的美麗的小影,給它復活過來。

根據莫扎特的書信淺論散文

首先引起我們注意的,是他那種不可思議的精神健康,想到他受着病魔侵蝕的身體,他精神的健康就更可驚訝了。——他的健康在於所有的機能都得到平衡,而且差不多是絕無僅有的平衡:一顆樣樣都能感受,樣樣都能控制的靈魂;一種鎮靜的、甚至心裏有着最深刻的感情(例如母親的死,對妻子的愛)的時候令人覺得冷酷的理智,那是一種目光犀利的聰明,能抓握羣衆的趣味,懂得怎樣獲得成功,懂得一方面保持自己驕傲的天性,一方面把這個天性去適應社會,征服社會的聰明。所謂各種機能的平衡,就是這些因素的平衡。

這種精神健康,在一般性情很熱烈的人是不大會有的,因爲熱烈必然是某種感情到了過分的程度。所以莫扎特具備所有的感情而絕對沒有激烈的感情,——除了驕傲;這是一個可怕的例外,但驕傲的確是他天性中極強烈的情緒。

有個朋友對他說(1781年6月2日):“薩爾斯堡總主教認爲你渾身上下都是驕傲。”

他自己也絕對不想隱瞞,誰要是傷了他的傲氣,他就顯出他和盧梭是同時代的人,會拿出共和國民的高傲的態度來答覆人家:“使人高貴的是心;我不是伯爵,但也許我的靈魂比伯爵高尚得多;當差也罷,伯爵也罷,只要侮辱了我,他就是一個壞蛋。”

有一天,奧格斯堡兩個愛取笑的人挖苦莫扎特獲得金馬利十字勳章,莫扎特回答說:

“很奇怪的是,要我得到你們能得到的所有的勳章,比着要你們成爲我容易得多,即使你們死過去兩次,復活兩次,也是沒用……”他在信中述及此事,又加上兩句:“我爲之氣憤交加,怒火中燒。”

另一方面,他喜歡收集人家恭維他的話,詳詳細細的在信裏報告。

他在1782年8月2日的信中說:“高尼茲親王對大公爵提起我的時候,說這樣的人世界上一百年只能出現一次。”

所以他的傲氣一受損害,他就憤恨之極。他爲了不得不替王侯服務,覺得很痛苦。“想到這點,我就受不了。”(1778年10月15日信)受了薩爾斯堡大主教侮辱以後,他渾身發抖,走在街上搖搖晃晃象醉漢一樣,回到家裏,不得不躺上牀去,第二天整個早上還是極不舒服。他說:我恨大主教,簡直恨得要發瘋了。”(1781年5月9日信)——誰要得罪了我,我非報復不可,倘使我回報他的沒有比他給我的更多,那隻能說是還敬,而不是教訓。”(1781年6月20日信)

只要他的傲氣成了問題,或者僅僅是他的意志佔了上風,這謙卑恭敬的兒子就不承認世界上還有什麼權威。

“你的來信,沒有一行我認得出是我父親寫的。不錯,那是一個父親寫的,可不是我的父親寫的。”(1781年5月19日信)

他是沒有得到父親同意就結婚的。

去掉了驕傲這股巨大的、獨一無二的激烈的情緒,你所看到的就是一顆和藹可親,笑靨迎人的靈魂。他的活潑的,時時刻刻都在流露的溫情,純粹象女性,甚至於象兒童,使他喜歡流淚、傻笑、說瘋話,和多情的小娃娃一樣作出瘋瘋癲癲的事。 往往他還有一股永遠興高彩烈的勁兒:對無論什麼都大驚小怪地覺得好玩;老是在活動、唱歌、蹦跳;看到什麼古怪的,或者往往並不古怪的事,便弄些有意思的,尤其是沒有意思的,有時還是粗俗的,但並不缺德的,也不是有意的惡作劇,說些毫無意義的字兒,讓自己發瘋般狂笑一陣。

他在1769年的信中說:“我簡直樂死了,因爲這次旅行太好玩!……因爲車廂裏熱得很!……因爲我們的馬伕挺好,只要路稍微好一些,他就把牲口趕得很快!”

這一類莫名其妙的興致,這種表示精神健康的歡笑,例子多至不勝枚舉。那是旺盛而健康的血在那裏活動:他的敏感絕無病態的意味。

“今天我在這兒大教堂的廣場上看見吊死四個壞蛋。他們這兒吊死人的方法是和里昂一樣的。”(1770年11月30日信)

他不象近代藝術家有那種廣泛的同情心和人道主義精神。只有愛他的人,他才愛,就是說他只愛他的父親,妻子,朋友;但他是一往情深的愛着他們的;提到他們的時候,他自有一種溫柔的熱烈的感情,象他的音樂一樣把人家的心都融化了。

“我們結婚的時候,我妻子和我都哭得象淚人兒,大家都爲之感動,跟我們一起哭了。”(1782年8月7日信)

他是個極有情義的朋友,只有窮人才可能做到的那種朋友:

“世界上只有窮人才是最好最真實的朋友。有錢的人完全不懂什麼叫做友誼。”(1778年8月7日信)

“朋友!……只有不論在什麼情形之下,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只想爲朋友好,竭盡所能使朋友快活的人,我才認爲有資格稱爲朋友。”(1778年12月18日信)

他給妻子的信,尤其在1789一1791年中間的,充滿着甜蜜的愛情和狂歡的興致。那個時期是他一生最困苦的時期,象他所說的“老是在絕望與希望之間掙扎”,又是病,又是窮,又有種種的煩惱;但這些都不能把他狂歡的興致壓下去。而且他也不是象我們所想的,特意鼓足勇氣來安慰他的妻子,不讓她看到真實的處境;那是莫扎特不由自主的,情不自禁的需要痛痛快快的笑;即使在最慘痛的情形之下,這種笑的需要也非滿足不可。但莫扎特的笑是和眼淚很接近的,那是抱着一腔柔情的人必然有的,樂極而涕的眼淚。

他是快樂的,可是沒有一個人的生活象他的那麼艱苦。那是一場無休無歇的,跟貧窮與疾病的鬥爭。這鬥爭、到他三十五歲才由死亡加以結束。那末他的快樂是從何而來的呢?

第一是從他的信仰來的。他的信仰沒有一點兒迷信的成分,而是富於智慧的、堅強的、穩固的.,非但沒有被懷疑動搖,便是極輕微的懷疑也不曾有過。他的信仰非常恬靜,和平,沒有狂熱的情緒,也沒有神祕氣息,他只是真誠的相信着。父親臨死以前,莫扎特在信中和他說:

“我希望得到好消息,雖然我已經養成習慣,對什麼事都預備它惡化。死是我們生命的真正的終極,所以我多年來和這個真正的最好的朋友已經相熟到一個程度,它的形象非但不使我害怕,反倒使我鎮靜,給我安慰。我感謝上帝賜我幸福……我沒有一次上牀不想到也許明天我就不在世界上了;然而認識我的人,沒有一個能說我的生活態度是憂鬱的或是悲觀的。我有這種福氣,真要感謝上帝,我真心祝望別人也有這種福氣。”(1787年4月4日)

這是他以永恆的生命爲歸宿的幸福。至於塵世的幸福,他是靠了親人對他的愛,尤其是靠了他對親人的愛得到的。

他寫信給妻子的時候,說,“只要我確實知道你生活周全,我所有的辛苦對我都是愉快的了。是的,只要知道你身體康健,心情快活,那末我即使遇到最困苦最爲難的境況也不算一回事。”(1791年7月6日)

但他最大的快樂是創作。

在一般精神騷動的病態的天才,創作可能是受難,他們往往千辛萬苦,追求一個不容易抓握的理想,在一般象莫扎特那樣精神健全的天才,創作是完美的快樂,那麼自然,幾乎是一種生理上的享受。對於莫扎特,作曲和演奏,是跟吃、喝、睡眠,同樣不可缺少的機能。那是一種生理的需要,而且有這個需要也很幸福,因爲這需要時時刻刻都能得到滿足。

這一點,我們必須認清,否則就不容易瞭解他書信中提到金錢的段落

“告訴你,我唯一的目的是儘量掙錢,越多越好;因爲除了健康以外,金錢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1781年4月4日)

這些話,在一般高雅的人聽來未免顯得俗氣。但我們不能忘記,莫扎特到死都缺少錢,——因爲缺少錢,他的自由創作,他的健康,老是受到損害;他永遠想着,也不得不想着成功和金錢;有了這兩樣,他才能獲得解放。這不是挺自然的嗎?假如貝多芬不是這樣,那是因爲貝多芬的理想主義給了他另外一個世界,一個非現實的世界;何況他還有一些有錢的保護人維持他的日常生活。但莫扎特是着眼於生活,着眼於塵世和實際事物的。他要活,他要戰勝;結果他至少是戰勝了,但能否活下去不是他作得了主的。

奇妙的是,他的藝術老是傾向於爭取成功,同時卻絕對不犧牲他的信仰。他寫作樂曲的時候,始終注意到對羣衆的效果。然而他的音樂決不喪失尊嚴,只說它要說的話。在這一方面,莫扎特得力於他的機智、聰明和嘲弄的心情。他瞧不起羣衆,然而他自視甚高。所以他永遠不對羣衆作一些會使他臉紅的讓步;他把羣衆矇住了,他能支配羣衆。他使聽的人自以爲了解他的思想,其實他們只有聽到作者特意寫來博取掌聲的段落,才報以掌聲。他們瞭解與否,對莫扎特有什麼相干?只要作品能成功,使作者有辦法從事於新的創作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