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高的三叔記敘散文
在行文之前，我爲尋找一個妥貼的詞語來濃縮我心目中的三叔而傷透了腦筋，雖則我對三叔不是很瞭解，在我的記憶中，好像也沒有和他說過話，但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少不了三叔的身影，父母的言論也偶爾會提及三叔，我怎會對他沒有一點自己的認識呢?我想過用“吝嗇”一詞，是的，他是很喜歡錢財，甚至有點錙銖必較的地步，但他那是在捍衛自己的利益，這樣評價他有點誇大其詞。我想過用“自我”一詞，是的，他是很自我，在考慮問題處理一些事情的時候，喜歡以自我爲中心，太計較個人得失，不大會考慮別人的感受。思來想去，唯有“清高”一詞最能妥貼地概括他的一生。誠然，字面上的“清高”是褒義詞，指品德高尚，不同流合污，但“智者見智，仁者見仁”，因此“清高”一詞可以有我個人的另類詮釋。
三叔的清高有點文人的那種清高，認爲自己讀了一點書，瞧不起那些胸無點墨目不識丁的農民，也有點封建社會士丈夫的那種清高，打心眼裏瞧不起農民和商人，若果自己有點才學的話，就應該學而優則仕，走上一條從政的路。三叔的清高更多的是一種性格上的清高，他不大喜歡和別人來往，包括他的母親、姐姐、哥哥和弟弟這些親人，他總是我行我素，獨來獨往，頗有點“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意味。
三叔的確讀了不少書，他是一個高中生，在那個年代，高中生是很稀缺的。而我的姑姑純粹是一個文盲，我的父親初中還沒讀完便輟學了，根據“長姐爲母，長兄爲父”和“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原則，他們將讀書的機會無條件地讓給了兩個年幼的弟弟，過早地幫母親挑起了生活的重擔。這種事情也怨不得奶奶，奶奶是一個寡婦，爺爺去逝之後，她忍痛割愛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送了人，如今膝下還有四個孩子，生活的艱辛可想而知。我的三叔和四叔雖則讀了高中，是當時村裏爲數不多的高中生，但他們最終還是做了一個普通的農民，而且在以後的歲月中，他們頭腦中的知識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價值，反而成了一種思想上的桎梏，而恰恰相反，因爲性格的缺陷，他們的生活過得並不幸福，經濟並不寬裕，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反不如某些大字認不得一籮筐的農民。
在農村裏有一個習俗，兒子長大成人後就要分夥也就是分家產。當然，女兒是沒有份的，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所謂覆水難收，父母親不但不給女兒財產，相反還要向男方索取彩禮錢，好像女兒就是一件商品，由此可見，女人在農村裏確實是沒有地位的，連繼承權都被無情地剝奪了，這在法律上顯然是行不通的。分家產的一般原則是，兄弟之間先內部協商，若協商不成再抓鬮定奪，若哪個兒子對抓鬮結果還不滿意，需由父母出面請村幹部或請一個德高望重的本宗族族長來裁決，最後還需對判決結果形成書面文件，而且兒子們需在上面簽字畫押，永不反悔。我不知道奶奶是如何給她的三個兒子分配爺爺那一點微薄的財產的，我只知道父親作爲長子從此便沒有了立身之處，只得去別人那裏借宿，當然，父親也分到一個倉廩，但它當時對父親一點用也沒有，而三叔則分到了祖屋的一半，也就是說，他結婚後就不必考慮建房了，這可爲他省下了一大筆錢。祖屋的另一半當然便是四叔的了，不過，因他最小，奶奶得和他住在一起。如今奶奶離世了，祖屋的另一半自便全部屬於四叔了。從這個財產分配的結果來看，最大的受益者當然是三叔，他不僅佔有祖屋的一半，而且也在今後的生活中免去了不少的麻煩。至於我的父親，誰叫他是長子呢?誰叫他的胸襟博大呢?爲了家庭和睦，他必須爲兩個弟弟做出應有的妥協和讓步，也必須苦了自己，成全兩個弟弟所謂的幸福。之後，父親爲我家建造一個能夠遮風擋雨的新屋，可謂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後來，我無意中聽母親提及，當初分財產的時候，其實是抓過鬮的，其結果當然不是現在這樣，只是兩個弟弟不同意，尤其是三叔最有意見。也不知母親的說法是不是真的，不過憑着我對父親和兩個叔叔的瞭解，我認爲應該是真的，只是作爲親人，沒必要爲此事搞得水火不容。
三叔的相貌在五兄弟當中是最特別的`，二叔和父親很相像，五叔和四叔很相像，唯獨他和誰都不大像，他居其三，儼然就是一道分水嶺，似乎冥冥之中便註定他的性格有點另類，和大家自是格格不入。三叔很愛財，簡直有點吝嗇，在我的印象中，春節期間我去他家拜年，他就從來沒有給我派個紅包。我的母親有個習慣，每當家裏打牙祭的時候，比如說殺了自家的雞和鴨抑或去市場買了魚或豬肉，當做好菜餚後，總會盛一碗叫我幫奶奶送過去，以表父母的孝心。有時，家裏買了水果也要叫我帶幾個給奶奶。要知道，那個時候的物質生活十分地匱乏，在農村裏吃肉吃水果都是一件比較奢侈的事。我去奶奶家的次數少說也有幾十次吧，我就從來沒有見過與奶奶家僅一牆之隔的三叔家給奶奶送過什麼東西。有一次我去的時候，奶奶竟當着我的面朝着三叔家的方向呶了一下嘴，隨後還嘆了一口氣，我就明白奶奶想表達什麼意思。此外，我還無意中聽一位鄉親提及過三叔，說三叔這個人很摳門，太自私，對老婆孩子也是這樣。家裏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他總是先滿足自己，接下來纔是老婆孩子。人家做父親的，如果有什麼好東西，當然是先緊着孩子，其次是老婆，最後纔是自己，這纔是男人的風範嘛!他既如此說，想必不會空穴來風。
三叔自視清高，和鄉親們似乎不太合羣。在我的印象中，我就沒有見過他和鄉親們正兒八經地交流過，比如說光着膀子邊抽着旱菸邊吹牛，或是在一起打牌、喝酒或游泳什麼的。他似乎有着一種“舉世皆濁吾獨清”的精神，他與世無爭，他格格不入，他將自己關在一個獨立的世界。此外，三叔不求人，也不幫人，自己的事情自己辦。以往每年暑假的時候，我總是看見他帶着自己的孩子爲雜交水稻趕花。在收割稻穀或是插秧的時候，他也是一個人親力親爲，從不叫別人幫忙，也不會去幫別人的忙。我家在農忙時節雙搶的時候，偶爾也會叫別人來幫忙，有四叔，有同宗的遠房叔叔，有舅舅，有姨丈，但就是沒見三叔來幫過我家的忙。
三叔的身材較高，但卻明顯偏瘦，表面看上去似乎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但細細一看，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病態，感覺他的身體肯定有問題。果不其然，後來他被查出患有肝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現在做什麼都毫無意義了，只能在家安心休養，靜靜地等待人力所不可抗拒的那一刻。1993年臨近春節的某一天，他終於被病魔帶走了，生命在此刻戛然而止，他撇下他的老婆和三個孩子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時年36歲。據說三叔走的時候，骨瘦如柴，形容恐怖，在入土之前，連三嬸都不願意幫他沐浴淨身，是姑姑含着眼淚爲三叔洗了最後一次澡。還聽說，三叔在彌留之際，經三嬸的多次盤問，纔將錢財和一些重要的東西交待清楚。不過，三叔在死之後還是做了一件比較前衛的事，那就是將自己的遺體進行火化。我不知道這是三叔的遺囑還是親人們商量後的結果，總之，在那個盛行土葬的年代，能將自己的軀體用火焚燒，這本就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
往者不可追，來者猶可惜。願三叔在不乏魑魅魍魎的天堂依然清高，能夠潔身自好始終保持自己的高風亮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