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中，不滅的痕跡
近日以來，就這麼毫無徵兆地，我愛上了李商隱的詩。那字句行間猶如他的名字那樣，流露出淡隱的美，淡隱的哀，如那夜色淒涼。猶是那《錦瑟》，第一次，我對一首詩過目不忘，而且越是讀，越是覺得美，甚至在夜色中，遙望不存在的蝴蝶、杜鵑、滄海、藍田。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是內心如何沉寂的人才能寫出的空靈之美，讓人不自覺地想到一輪蒼白的明月，月下是泛着清冷幽光的滄海，海中一隻不大的蚌，緩緩張開蚌葉，露出那顆披上月華的明珠，如月光下凝下的一滴淚，被遺忘在無邊的海域。
這紙上的幾筆濃墨，在他死後，就變成了一本光陰寫就的書，我想那是連着莊生望帝的心，浸滿李商隱的淚的書吧。就讓永恆時間刻下你的模樣，那一剎那筆墨蔓延在篇章；就讓永恆時光承載你的目光，穿過歲月詩情在紙上綻放。
光的速度永遠是無法超越的，李商隱終究在很早以前就去了，連着他身邊的人，賞識他的人，去了，沒有人能活到如今，告訴我們他的模樣、他的心境，只有那些泛黃的破碎紙張，奄奄一息地躺在博物館，從它身上印走了無數篇章，成就了每個人心中不同的李商隱。
這些詩，就是他存在的唯一憑證吧。
漸漸消失的地平線在你腳下，翻山越嶺而來的風吹痛臉頰，悵然回首，只在沒被時光帶走的紙墨中，看到了那顆哀傷的靈魂。思緒跋涉過多少個世紀，追逐他所留下的痕跡，是成灰的蠟炬，絲盡的春蠶，是迷蝶的莊生，是託心的望帝，亦是那含淚的珠，生煙的玉。
這就是李商隱爲後人留下的，承載他生命的痕跡。這痕跡，是愛我所愛，恨我所恨，樂我所樂，憂我所憂的超脫世俗的境界。這痕跡，是初品《錦瑟》那朦朧的意境，是再品《錦瑟》後不自意流下的淚水，如是千百年前，那顆披上月華成爲珍珠的一顆水。
李商隱，特別鍾情於滄海月明，這高曠皓淨的星體，或是那淒寒孤寂的感傷，難言於口，溢於詩文。這詩情幽深細密，意境朦朧綿邈，這就是他——李商隱的靈魂。
錢鍾書先生曾評曰：“《錦瑟》一篇借比興之絕妙好詞，實風騷之甚深密旨，而一唱三嘆，遺音遠籟，亦吾國此體絕羣超倫者也。”這就是那千百年遺下的詩篇，不朽的傳唱。這就是他——李商隱，玉溪先生在光陰之書中留下的一筆朦朧飄渺，筆尖輕觸，卻在這歲月中留下一抹深刻的烙痕，是永不磨滅的生命、靈魂的痕跡。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死去的春蠶絲已抽盡，蠟炬的燭淚亦已凝固。它們的屍體、灰燼，甚至是它們的名字，都會泯滅在時光歲月中，而墨跡在宣紙上，以中華文明的形式記錄下它們的一切，春蠶、蠟炬隨着玉溪先生的筆觸，一同留存在光陰中。而“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這被雨水擊打的聲音，就是枯荷所留下的生命的迴響。而將它們的生命潑灑在墨紙之上，便成了李商隱的生命的印記，這光陰中，不滅的痕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