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花香
早晨的一場微雨，給燥熱的夏天增添了意想不到的涼意，晨風習習，彷彿初春，又如暮秋，但又覺得這樣的比喻並不恰切，初春頗有冬的寒意，而暮秋尚有夏的餘熱，現在才是初夏，晨雨過後，白霧低垂，遠山含黛，近山呈綠，雖然有微弱的晨風在吹，卻不見樹梢的晃動，在這樣的早晨站立一小會兒，氣定神閒地遠眺，心中盪漾着難以言表的快意。分明有鳥語傳來，卻不見鳥影——忽然之間，我想起了燕子，開春以來，我好像一直在關注那些伶俐的生靈。“立夏”都過了，我好像並沒有真真切切看見過一隻燕子，似乎也沒有聽到過燕子婉轉的呢喃，不知是它們並沒有來，還是來得很少，我一直沒有機會看見。總之，燕子的形象在我的意識裏還是記憶中的樣子。依稀記得，某一日，我竟在嘈雜之中聽到了幾聲鳥叫，當時甚感意外，因為那本是隻在山林中才有的奇絕的鳥叫聲，我便舉目四望，就在我的目光剛剛搜尋到鳥影的一剎那間，那隻鳥兒已經像一支離弦的箭一般射向遠處，它彷彿感受到了我對它的愛憐之意似的，從我的眼前消失的瞬間，它還回贈我一串婉轉的鳴叫，那一刻，我的心已隨它的閃電般的身影飛向了氤氲濕潤、葱蘢芬芳的山林深處。在我的心裏，畫眉的叫聲僅僅是響亮而優美的，鸚鵡的叫聲也總是極不耐煩，而這種鳥，我並不知道它確切的名字，鄉下人，山裏人，似乎都叫它們“迷迷兒——早回”的，這名字自然是完全照搬和模仿它們原生態的婉轉的叫聲而來的，它們的鳴聲的悠揚與婉轉確乎令人心醉，無論怎樣高明的樂手，無論怎樣精緻的竹笛，都是極難再現的，自我很小的時候聽起，到現在我還在聽，我便感到自己非常幸運。聆聽着這樣怪異的鳥兒的鳴叫，我的思緒自己會跑到很久以前，並找到我少年時代長居山林的影像來回放……我也在想，經過長期的艱苦奮鬥，我終於從農村來到了城市，這些叫做“迷迷兒——早回”的叫聲美妙悦耳的鳥兒莫非也從山林移居到城市裏來了嗎？它們是來城市遊覽觀光、感受時尚生活的呢，還是供它們棲居的山林已然不再，失去了家園，它們就像人一樣只好到城市裏來謀生的呢？不得而知。我有好幾年不進山林了，它們的家園不知變到了何等的地步，但願依然氤氲濕潤、葱蘢芬芳，但願它們口有食，身有居，並有子嗣，但願它們是真的來觀光和享受時尚生活的。
説到鳥兒，不能不説到麻雀。打個不甚恭敬的比方，如同有人的地方必有蜀人一樣，有鳥兒的地方一定有麻雀。四川人的滲透力強，擴散力強，生存力強，大概有多種原因。歷史上“湖廣填川”的經過帶有濃烈的血腥味，“填”的結果，矯枉過正，使得川蜀大地人口過甚，為戰爭頻仍故，為生存發展計，“天府之國”也便不能久居，或者不宜長期定居，因而，聰明的蜀人便依靠豐富繁雜的小手藝過活。漂流也罷，擴散也罷，不需攜帶太多的定產和不定產，輕裝上路，只需帶上手藝就能活下去，就能生兒育女，“天干三年，餓不死手藝人”，應該是勇敢頑強的蜀人總結出來的道理。蜀人多手藝，當然是沒有假了，蜀人都聰明更不用説，至於頗像蜀人的麻雀，我更是熟悉不過，我小時候掏過麻雀窩，用篩子罩過麻雀，然而結局全都一樣，那些不幸的麻雀，都被我活活地弄死了，現在想來，這些都是我的前半生造下的罪孽，我常常想，如果有辦法，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贖這一樁罪！麻雀這生靈其實很可愛，它們的裝束很低調，它們的樣子卻很俊美，而它們的叫聲，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心煩。不經意間，在檐邊，在門前的樹上，在窗前，在院子裏，“嘰嘰喳喳”地叫上幾聲，給人的平淡的生活也能添幾分樂趣。它們堅持羣居生活的精神是令人欽佩的，一大羣，一大幫，“撲愣愣”地飛來，又“撲愣愣”地飛去，那樣無憂無慮的心態，那樣樂觀豪放的性格，也與蜀人無異。但是，它們是否也有類似於“理髮”，“釘鞋”，“修雨傘”，“補茶壺”的手藝，恐怕誰也很難説了。
這個樓道轉枱，的確是個看鳥影聽鳥鳴的好地方，因為對麻雀們來説，轉枱下面鋪磚的小院子裏是值得每天光顧的，學生們在課間一邊玩耍一邊吃食物時，地上散落了大量的食物殘屑，學生們進教室後，等待多時的麻雀們惠然肯來，啄食地上那些殘屑，可喜可幸的是，如今孩子們愛吃的食物正好都是蜀人們喜愛的麻辣味的！
高高的圍牆上，還有肥大而潔淨的鴿子時有停落，但因為大都是被人豢養的，它們在檐邊或牆頭髮出的“咕嚕咕嚕”的叫聲帶有太重的喉音，不甚討人喜歡，它們的存在與否，我並不在意。相形之下，我寧可看羽毛呈黑、白、紫三色的燕子，寧可看其貌不揚的毛色灰褐的麻雀，寧可聽它們的叫，寧可遠遠地欣賞麻雀們自食其力地撿拾地上零碎的麻辣味的食物殘屑，自由自在地活着總比受人控制、賴人豢養的鴿子強得多。至於穿雲破霧，倏忽千里的燕子，自己築巢，自己覓食並養育兒女，與勤奮的人又是何其相似啊！而“迷迷兒——早回”那樣神祕而高雅的鳥兒，它們更喜歡在樹冠上尋找蟲子作為食物，它們更願意和喧囂的人間生活保持一定的距離，人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尊重它們的選擇，而我，則一定要衷心祝願它們永遠也不要失去山林這個供它們賴以生息繁衍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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