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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光裏的父親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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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過很多次朱自清先生《父親的背影》的散文,也讀過很多關於描寫父親的文章。每讀完一篇,心底裏都會湧起一股無言的衝動。我以為,我也該寫寫我的父親了,因為我愛我的父親,我懷念我的父親,父親是值得我尊重的人,是值得我一寫的人。

燭光裏的父親日誌

對於父親,我的確有一種陌生的感覺,對於父親的身世,更是知之甚少。關於父親的點滴故事,還是從母親以及其他人那裏聽到的,但只是零散的片段,並不完整。曾經,多少年又多少次,試圖打開記憶的閘門,試圖努力地搜尋父親的身影,但卻始終是朦朧的、不清晰的。唯清晰可見的,只有那麼幾樁斷斷續續的蠅頭小事,還有父親離我而去的最後的瞬間裏,見到的他那偉岸的背影。

別的人描述父親,包括朱自清先生描述父親的背影,是一種直觀的描繪和真情的表露。因為,他們的父親陪伴他們度過了太多的歲月,走過了太長的路。可能,父親曾經把他們扛在自己的肩頭上,無數次步履蟎姍地走過那崎嶇的山道。也可能,父親曾經搬過來一個小馬紮,面對面地為他們講述過人生哲學、處世哲理或其它什麼樸素的説教。還可能,父親曾經替他們揹着沉重的行囊,默默地遠送他們去跋涉人生的路。他們曾經眼睜睜地看到過父親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他們也曾經真切地體味過那種淌流在心底裏的無疆的父愛。

可是,我卻沒有。沒有他們那麼幸運,沒有他們的那種福份。父愛,對我太過吝嗇。聽母親説,我與父親真正生活在一起只有很短的三年時間,之後,因時局變化,我們被迫遷徙回鄉。之後,我和我的兄妹跟着我的母親,與父親過起了離多聚少的兩地生活。還真有點"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味道,對母親來説,尤其是這樣。母親還説,我曾經是父親的最愛。父親喜歡飲酒,但是,為了讓我能吃的更好一點,營養更充足一點,他寧可少喝一瓶酒,也要多買一斤奶粉,硬是把我養的肥肥胖胖,連走路都拉不開步子。只可惜,那個時候的我太小,沒有一丁點記憶,沒有體味到那些温馨的時月,更沒有領略到那種如山的父愛。

似乎,父親在我的腦海裏永遠是那麼陌生。到我完全有了記憶的時候,能夠見到父親的時間和次數,反而更少了。一年中,最多可以見到兩三次,甚至是一次,還是那麼來去匆匆。漸漸地,父親的身影在我的心目中淡去了許多。有時候,相隔時間太久了,也想見到父親,但真的見到了,又有點不自在,甚至有一種羞澀的感覺,直到後來,我漸漸地長大了,這種矛盾的、糾結的心理才慢慢地退卻。

聽老人們講,父親是一個極謙遜、極具親和力的人。在眾人眼裏,他既是一名做會計、敲珠算的"高手",又是一名懂文學、善書法的"秀才".許多人評説,他沒有因為"持才"而"桀驁不馴".他也沒有因為生活比別人過的富足一點,而看不起窮人。他更沒有因為一點生活瑣事,與街坊鄰居發生過無端的紛爭,凡事總是"以讓為賢"、"以德待人"、"以理服人",方圓幾十裏的鄉鄰總是這樣高調地評説着父親。我想,生活在這樣一個錯綜複雜的社會裏,父親能有如此的"口碑",也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然而,父親在我的眼裏,卻是一位極平凡、極普通的老人。我隱隱記得,父親長的很帥氣,高高的個頭,直挺的身板,一頭黑白相間的毛髮,永遠是那麼整潔、那麼光鮮,古銅色的"國"字型臉龐上,始終浸透着一股英氣。一身黑色的中山裝,彰顯出整個型態,更為莊重、更為得體。在我的印記裏,父親從來沒有穿過皮鞋,沒有戴過手錶,更沒有騎過什麼自行車之類的東西。每每從工作地到老家,從老家到工作地,總是悠悠地在近百十里的山路上,像一頭負重的老牛,不知疲倦地行走着。每年的春節,在別人看來是一種樂事,而對父親來説,則是一場災難。這個時候,他總會拖一根扁擔,兩頭挑滿備好的年貨,亦步亦趨地踏上那條太過熟悉的山路。到家了,我們貪婪地品嚐着豐盛的年味,而父親卻撫摸着紅腫的肩膀,疲憊地卧躺在炕頭上,渾然睡去。一路上的艱辛,只有他自己清楚。

有一件關於我和父親的小事,至今思憶起來,都想讓人掉淚。

忘記了是那一年,更忘了是那一個月,反正我還很小,反正是在一個深秋季節裏,父親要回工作地上班,不知為什麼,我也偏要跟着走。父親,包括家裏的人,都以為説説而已,可我卻偏偏認真了。他走,我也走,他停,我也停,父親軟硬兼施,辦法用盡了,也沒能湊效。就這樣,走出去返回來,返回來又走出去,我們父子倆在那條山路上,拉鋸式的徘徊了整整一天。父親攜帶的充飢食品和水,讓我吃完了也喝完了,而他卻連水都沒捨得喝一口。

夕陽西下,秋風裹挾着陣陣涼意,席捲過來。父親脱下僅有的一件外衣,將我包裹起來,緊緊地攬入懷中,親暱着我的額頭,哭了。父親哭了,我也哭了,我們抱頭哭了好一陣子。之後,我便在父親懷抱裏睡去了,感覺真好。

這是我見到的、父親第一次流淚的情景。現在思憶起來,才真確地體會到,父親拋灑給我的不是眼淚,而是一種揪心、一種痛切,一種大愛。他的每一聲低鳴足可以把我的心靈穿透,他的每一滴淚花足可以把我的心屝沖垮。我想,這大約就是父愛的力量。

終於,有那麼一天,父親帶着他那些簡單的行囊回來了。他説,他提前辦了退休,今後再也不離開我們了。他還説,他可以參加勞動,還有40多元的退休金,足可以讓全家人生活的`滋滋潤潤。父親對未來的生活充滿着美好的憧憬,我們又何嘗不樂呢?

可惜,好景不長。這種安逸的生活只過過去一年多一點的時間,父親便病倒了,而且是那種絕命的癌症。父親住進了省城的醫院,整整四個月的時間,我們沒能見到父親的面,更沒能到父親的病牀前盡一點點孝道。直到有一天下午,太原的大姐來電話説,父親的情況不好,該商量安排後事了。此刻,太陽即將落山,時間已經很晚了,但堅強的母親還是領着比我大不幾歲的兄長,匆匆踏上通往縣城的路。60裏的山路,他們整整走了一夜,直到凌晨,才趕乘上通往省城的班車。以後,母親多次地談起過這件事,但每次都是那麼感慨。

母親説,父親可能知道在這個世界上的日子不多了,他怕他的魂飄泊在外邊,成為孤魂野鬼。所以,天天吵着、鬧着要出院、要回家。七月,盛夏的一天,終於如願以償,父親又回到了這個曾經讓他魂牽夢縈的家。四個月前,父親是走着從這裏出去的,四個月後,卻是躺着回來的,而且是侄兒男女用擔架把他抬回來的。在擔架前,我見到了父親,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上去十分疲憊,甚至連説話的力氣也沒有了。但他還是本能地,伸出那雙乾枯而無力的大手,把我拉到離他最近的地方,輕輕地在我的頭上摸來摸去,漸漸地,淚花順着他的眼角輕輕的流淌下來。這是我見到的、父親的第二次流淚,也是我見到的、父親的最後一次的流淚。

三天後,父親死了,而且是在凌晨死的。我沒能聽到他最後的聲音,卻清晰地看到了他那冰冷的身驅和他那偉岸的背影,這就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後的印記。那年,我還不滿12歲。

朱自清先生看到父親的背影,是活着的、能動的背影,而我看到的父親的背影卻是死去的、僵冷的背影,從某種意義上講,朱先生比我幸運,比我幸福。

我愛過父親,也抱怨過父親。我常常想,既然,他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他卻又早早離去,把我丟棄在這個世界上,讓我痛苦,讓我糾結,讓我過早地缺失父愛。我也知道,這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但我還是有一點點怨恨,還是很羨慕有父愛、有母愛的孩子。雖然,他們生活的貧窮些,但他們卻很舒心,卻很坦然。

幾十年過去了,許多往事已慢慢地忘卻,唯有這件事,想起來仍讓人揪心,仍覺得心底隱隱作疼。因為,其它的事,尚可挽回,尚可彌補,唯有這種事情,準會給人留下終身的遺憾。

我和天下所有的人一樣,都在愛着自己的父親,而且愛的刻骨銘心。因為,我們的血管裏流淌着父親的血液,我們的軀體裏殘留着父親的精華。父親--爹爹--爸爸,一組同義詞,一個凝重的稱謂。

我常常在點點的燭光裏,重複着這組詞語。呼喚着這個稱謂。啊,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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