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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爲題目的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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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很大。他們說。烈日也很大,但他們無法說出口。有溫暖總是好的,縱使那溫暖燙到灼人。於是,他們在風很大的溫暖下,褪了一層皮。又褪了一層皮。於是,很多年後,他們的骨頭,融進黃土。堆了一層。又堆了一層。堆成三角梯子狀,直指天空。有一天,活着的人,或許叫張三吧,走累了,看看路邊尖尖的土堆,他想起了女人的乳房。“媽的。”順手撿起一塊土,壓住那尖尖的乳蒂。那土塊,我們叫作墳頭。於是,又過去了很多年,無數的墳頭擋住了滲進死者骨縫的陽光,無數的活人佔據了死人的陽光。據說,向陽性,就像尋找乳香,是人類的本能。

墳爲題目的日誌

這一日,沒有鬼火和人類。我在麥田中央,背倚墓碑。我可以自立爲王,也可以落入塵埃。人類生存法則一直在,我追啊追,也就成了習慣,就像追一場空空的風。這一日,有一些半人高的野草,它們很蒼老。有一些腳沾城市塵埃的人類,他們很年輕。風起,漫天沙黃。一張冥幣忽然升起。“通”,鳥飛去,“呱”,它是一隻烏鴉。墓碑爬滿舊痕,沒有照片,沒有墓誌銘。有喪日,有生日,有塵世和陰陽,是墳墓又是乳房。風停,墳墓沉默。人不語,人哭泣。

浮雲的影子流過,哭泣的母親,她的'臉,黑了黑。她的手,緩緩地,急急地,輕輕地,狠狠地劃過墓碑。就好像曾經,她的父親和母親是那樣疼惜地用有溫度的手與目光,愛撫她。她覺得髮絲,嘴脣,手冷了很多年。她跪在雙親的骨頭旁,全身發癢。我們拔草,培上新土。鐵鍬很重,天空很重。瞬間老去的母親開始燒紙,從土地的臉,從骯髒被污染的嘴脣開始,把溫度傳到土地的心底。

外公,您院牆上爬的瓜藤,早就蜿蜒成了嘆息。它們被豬,牛,人類吃掉,您回家的路被吃掉。來,喝杯酒。不要穿梭在風裏,那風被濃煙污染,那陽光,被污水澆滅。我知道您着急,想,那幢您親手用一根木頭,又一根木頭建的房屋,咋扛上一個大大的“拆”字。死人的陽光被佔去,活人開始佔據活人的陽光。

不要急啊,您睜大眼睛找一找,去找一綹,倆綹的炊煙,乘着它們,上天。在那兒,種一些樹,建堂屋,過道,牛欄。我們會去的,牛回去,您女兒會去,您女兒的女兒也終將會去。

外婆,他們說您上了天,可他們騙您的,您被一些土埋住了。您總是睡不安穩,您總覺頭上長了許多腳步,急急地,編織成林。您在納悶,他們在追,在趕,在渴望着些什麼。很多年了,您聽到一滴腳步聲,倆滴腳步聲,後來四面八方,轟鳴的腳步聲。太累了,太累了。您在地底下搖搖頭。太累了,太累了。很多男人,女人,在地底上搖搖頭。他們的身後,灰塵滾滾,麥田和玫瑰一起凋謝。

年華荒蕪,家園荒蕪。我身上長草,烏髮變白,人類居高臨下地同情,說,這是少白頭,可是,我知道,那是掉色的陽光長在我腦後。很多年了,我一日一日地長,一茬一茬地長。生長的疼痛就像死亡。你們要計算好,我能長到多大,有沒有一籃梭梭柴那麼重,有沒有半畝青豆那麼寬,在你們之間,留足夠的空地給我的骨頭,給我的皮肉啊。我那顆躍動的心,就讓它一直滾燙着吧。只有這顆心,證明我不是行屍走肉,證明我既不溫順又不馴服,證明我是如此粗糙荒涼倔強撞到南牆也不回頭地活着。

魂靈香氣兇猛,穿過田野腹地,穿過藍到青的天空,穿過恍惚空氣與緊縮呻吟的昆蟲。彪悍,莽蒼,有一種跳到狂野的味道,似來自母體,亙古地,地老天荒地侵襲猝不及防的鼻。我覺察恐慌,毫無分數,金錢,美女,人情世故。我覺察身心鬆懈而來的巨大的疲憊。太累了,太累了,隨大流一起奔向我不要的遠方。太累了,太累了,我們一起奔向早就建好的自己的墳墓。就像嬰兒奔向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