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鳥與詩人的故事

國王討厭鳥。鳥讓國王出醜，幫助牢獄裏無辜的人逃脫，讓臣民認爲國王是個昏庸的君主。國王認爲，是因爲鳥知道得太多了，能把很多不乾淨的事情抖到所有人的耳朵裏。而事實是，那些事都是真的。所以這國度裏，討厭鳥的只有國王—人。

關於鳥的傳說，是半個世紀前傳開的——算是一個老故事了。最多的版本是，鳥原先是老國王身邊的騎士，他的原名叫皮埃爾·古德。他是老國王最喜歡的騎士。在一次巡邏過後，他消失了。有人看到他騎着馬，向着一條河流的方向去了。在他消失後的第二週，一個賣花女到宮殿告訴國王，在皮埃爾消失的前一天，一個裁縫告訴皮埃爾，他住在遠方的妻子患病死去了。於是賣花女推測是那件事讓皮埃爾傷心欲絕，於是他第二天去人跡稀少的河流，投河自盡了。老國王半信半疑，但既然人已經不在這世上了，又不能完全查清楚，就只能緬懷了。十年後，老國王病死了。新的國王上位，也就是開頭那個國王。他不及自己的父親，不能夠管理好那個國家，不好的風氣在國家上下傳開，他甚至聽信民間的流言，把無罪的人關在牢獄裏。很多人想起來那個曾經英明的老國王，又想到當年神祕失蹤的騎士——對了啊，那個騎士，好像十年過去了，都沒有音信呢。是這樣的，很多人都不相信皮埃爾就那樣不明不白地蒸發了。他是個多麼有規矩的騎士，爲人誠信善良，從來都不會一走了之。也就是那個時候，我們的主人公——鳥，才第一次出現。

他的確是—只鳥，長着白色的羽毛，頭上有一根像雉雞一樣的黑棕色的羽毛，顯得和其他鳥類格格不入。

他剛剛出現時就造成了宮殿上下的恐慌，大家從未見過如此聰明，如此通靈性的鳥。他偷來鑰匙把一些犯人放了出來，牢獄長查了被放出去的人的檔案，果然漏洞百出，放在老國王的統治時期，那些人都是無罪的！這件事傳遍了整個國度，國王的位置也坐不穩了。民間也有少數人認爲，鳥所做的一切緣於上古時期的巫術，是有人想陷害國王，於是派遣鳥來做事，但卻並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鳥是一個謎。

詩人的名字是讓，讓·蓋伊。他經常會吟出幾句高深的詩句，但不曾有筆名，別人叫他切斯特，那是他的中間名。讓來自一個邊遠的地方，他來到這裏教書。詩人聽說了鳥的故事，覺得確實神奇，但從來沒有見過鳥——直到有一天他穿過森林。森林中的那條河，就是傳說中皮埃爾消失的地方，只不過在當年，河周圍還是熱鬧的集市。在那之前，從沒有人在河邊看到過鳥。讓或許是趕巧了。讓從河中央的石頭上踏過，看到一隻很大、很漂亮的鳥飛過頭頂，繞到河的另一邊喝水。讓馬上想到的就是，那就是烏，就是傳說中的皮埃爾·古德。讓就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怕驚動了鳥，站了足足半分鐘，鳥飛走了，飛向一棵很高的樹。

詩人再次對那個傳說產生了興趣，他打算四處打探—下曾經的那個裁縫，那個皮埃爾見到的最後一個人。但願還能找到那人的後代。打聽的時候並不順利，很多人都說，離那老瘋子的子女遠一點。讓不知道那個裁縫幹了些什麼瘋狂的事，讓幾十年後的今天還有人恨他。最後，讓還是來到了裁縫的後代家門口。那真是棟老舊的房子，牆根擠滿了青苔和菌類植物，看上去藏了很多不爲人知的祕密。是一個有鬍渣的男子給讓開的門。當得知讓是因爲裁縫的事情而來之後，他先是驚訝，又緊接着呼了一口氣：“來吧，來吧，到屋裏來，我終於能給人好好講講這個故事了。”

男子叫尼克，是當年的裁縫的孫子輩了。尼克說，事情的真相併不是人們說的那樣。真相從半個世紀前傳到他的手裏，按理來說應該永遠保密，可是當鳥出現的時候，他慌了。他覺得真相應該公佈於世，不能再掩埋下去了，否則就是爲自己的家族造孽。裁縫認識皮埃爾的妻子凱拉的哥哥弗蘭克，他們曾經一起做生意，因爲一次利益上的糾紛，裁縫謀殺了弗蘭克，爲了逃脫法律的制裁，裁縫栽贓給了凱拉，指認她謀殺了弗蘭克。凱拉被關入了地牢，那裏關着很多無辜的人，當然也有不少真正的殺人犯，一些可怕的虐待狂，那些面相可怕的人不斷折磨凱拉的心智。皮埃爾曾去地牢探看過凱拉，那時候的凱拉已經消瘦得不成人樣。皮埃爾說他誓死要讓那裁縫遭到報應。最後一次探監的時候，皮埃爾和凱拉一併消失了。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這些事都只有裁縫自己知道——他每次都跟蹤皮埃爾，因爲做下了良心遭到譴責的事。但他又出於自私的本性，沒有把真相及時告訴公衆，而是自己藏着掖着，任由民間虛假的.傳說到處散播。臨終前，裁縫只把這個故事講給家裏人，警告家裏人千萬不能說出去。前面那若干年，所有家族裏的人的嘴都閉得死死的，直至輪到尼克來保密。鳥的出現讓尼克迅速聯想到曾經家族裏流傳的故事，他知道那是一種超乎想象的事物，那或許就是皮埃爾·古德的神化，那隻鳥來報仇了，對那裁縫報仇，對那不公的統治者報仇，救出那些無辜的人—一就像他曾經想救出凱拉那樣。大概鳥很快就會找上尼克，那簡直就會是場噩夢！

尼克哽咽得不想再說下去，就像命運的環從這個年輕人剛出生起就牢牢地套在他身上，等着一隻鳥來結束他的生命。詩人說：“我明白了，希望你不介意我將這件事告訴國王和民衆。”

第二天，詩人馬上寫信給國王告訴國王真相，並貼出了說明事情真相的告示。事情很蹊蹺，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人看到鳥了那白色的掠過天空的影子，竟成了所有人的回憶。國王逐漸執政清明，牢獄裏再也看不到無辜的人。很多人問那鳥飛到哪裏去了，詩人總是回答說，他飛到很遠很遠的森林裏去了，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他再也不用來這裏了，因爲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詩人這麼說的時候，表情可掬，高深得很。

　　明燈留言：

本文記敘了一個悽婉的復仇故事，想要理解其中的內涵並不容易，需要反覆通讀才能捕捉到零星一現的閃光點。

人都是害怕自己心中的鬼的。文章中的復仇者出現時，曾經逍遙法外的人都人心惶惶，認爲末日即將到來。其實這種情況在當今也不罕見，當人們的心靈被慾望束縛時，總會疑神疑鬼，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他人。比起擁有自由的心靈，現在的人們更渴望成功。成功及人們對成功的渴望，久而久之就會成爲人們身上的盔甲。穿上盔甲容易，想脫掉就難了。而當盔甲被腐蝕時，你可能也視而不見，總要等到無路可走時纔會反思自我。早脫下自己束縛自己的盔甲，我們才能享有真正的自由。